第 994 章 天地情懷(12)二更
天地情懷(12)
正德殿外,緩緩的走來數位身穿孝服之人。
近了近了又近了,一腳邁進大殿了。
大殿里頓時一靜,打頭走來的這個女人太美了!端莊里不乏妖媚,那容貌,說一句艷若桃李也不為過。三十許歲的婦人,渾身都透著成熟的風韻。她在服孝,一身白衣,身上一根首飾也無,卻襯的一張臉更加的瑩白剔透。這般的玉人,五官那般的分明,身段那般的妖嬈,盈盈一拜,開口就道:「亡國之後拜見大陳君上——」
聲音清澈如七月山中的泉水,淙淙流過,只覺得沁人心脾。
桐桐眼睛一眯,嘴角挑出幾分輕蔑的笑意來。請問,一個亡國之後,長途跋涉從南到北,到了御前,怎麼還能這般的精緻?怎麼做到的?沒人在背後打主意,可能嗎?
我家有個美人爹,我知道一個美人要保持總是美的,要付出什麼樣的時間精力和金錢。
天生麗質?再天生麗質,三月不洗澡,美的起來嗎?
現在還是正月,京城的冬天冷冽的很。這位宋皇后是在冬天趕路的!別說擱在交通各種不方便的現在,就是擱在交通便利的後世,出去出差或是旅遊,有那麼方便嗎?
她知道這一點,只要不是被美色迷住的人都能想到這一點。桐桐就先看皇后,卻看見文昭帝的手搭在皇后的手上,輕輕的拍了拍。
是!皇后的容色最多只能算是中上。別說跟宋皇后比了,便是兩位貴妃,其容貌都在皇后之上。
可皇後用的著比容貌嗎?只要君王不是昏君,皇後向來不是以容貌坐后位的。
宋受勛站出來,呵斥道:「禮樂崩壞,國之所以亡矣!宋氏,你在藐視太后,藐視皇后嗎?」
宋氏抬起頭來,「后妃見君王,自當以拜!我夫君雖為亡國之君,但亦是國君,我亦為後!帝王乃是天子,自有禮樂以來,無有不尊前朝皇室的例子。二王三恪,這是自堯舜禹時便有的古制。新王朝建立,須得冊封前朝皇室為王侯,待之以上賓。」
二王三恪,確實有這麼一個制度。但堯舜禹的時候是禪讓制,新王與舊王之間,是沒有仇恨的。比如舜繼位,就得優待堯的兒子。到了禹繼位,不僅得優待舜的兒子,還得優待堯的兒子。
因著堯舜禹只禪讓了三代,所以,這個二王的意思就是,要追封新王朝的兩個王朝的皇室。
三恪,恪是尊重、禮遇的意思。是給後世定下的規矩,就是說新朝建立,至少得冊封之前的三個王朝。
當然了,也是因為這個規矩,哪怕王朝更迭,國家不散的一個原因也在於,都承認王權來自於前朝。
這個理擺在這裡是對的!誰也不敢反駁這個話。但是自堯舜禹之後,王朝的建立,那都是建立在一方滅了另一方的前提之下的。對活人那是絕不容情,對死人可以很大方的冊封。
這個宋皇后是蠢嗎?
也不是!為什麼呢?因為她把堯舜禹搬出來了,堯舜禹是禪讓,是合理的即位,是明君。那同理,金家繼承了陳家的江山,不合理嗎?難道不是太|祖聖明,效仿堯舜禪讓了皇位?難道不是武昭帝和文昭帝賢明,才能繼承皇位?
她很聰明的給了皇上一個理由,在她看來,這就是一個雙贏的局。她自己得到優待,而皇帝正可以此為借口,確立正統地位。
可這就有個弊端,將來皇上傳位是傳親兒子呢?還是禪讓給其他人呀?
文昭帝從沒覺得他不是正統,他要是願意接受這套說辭才見了鬼了。
可誰知道文昭帝還沒說話呢,太后卻開口了:「很是!很是!堯舜禹是明君,明君定下的規矩怎麼能不守呢?」
林雨桐:「………………」這是侄女像姑姑吧!長公主那個性子總算是有了出處了。
這是一國太后,說出這樣的話來怎麼辦呀?皇上駁斥了,豈不是說皇上不孝?
滿朝的人都朝太后看去,太后一臉的迷茫,「哀家說的不對?」說完不由的朝一個方向看去。
林雨桐順著太后的視線找過去,那裡站著一片大臣,並不能確定她看的是誰。她把每張臉都記住,然後收回視線。
皇后輕笑一聲,「母后說的是,二王三恪怎麼能不遵守呢?合該禮遇南唐皇室。」說著就看聖上,「您說呢?」
文昭帝輕笑一聲,「這話很是!一代帝王,殉國而亡,朕准其厚葬。著禮部擬定謚號!其子李南臣為安樂侯,其女李南師,冊封為謹諭郡主。其後妃諸人,准其為南唐末代國君守喪。宋皇后與其夫感情甚篤,朕體察其意,准其做居士為其夫祈福……欽此!」
宋皇后愕然的抬起頭來,誰知道文昭帝直接起身,攜了皇后的手率先離開了,誰都沒搭理。
一回乾元宮抬手就摔了一個杯子,「糊塗!」
皇后一抬手將嚇的跪了一地的宮人都打發了,才要說話,呂公公就急匆匆的來了,「陛下,娘娘,太後娘娘嚷著要哭太|祖和先帝去……還……還……」
「還什麼?」
「還拿了白綾要去奉先殿,說是乾脆也勒死她了事!」
皇後面色一白,什麼叫做『也』勒死她!不知道的還以為聖人都勒死誰了一樣。
文昭帝的手都抖了,皇后一把摁住了,「您呆著,不要緊!這事我去處理!這事也只能我去處理!」
不!朕不能把你一個人扔下!他蹭的一下站起來,「走!看她還要怎麼鬧。」
林雨桐還沒到寢宮的門口呢,寢宮門口已經站著太後身邊的人了,「郡主,太後娘娘宣召,請郡主去奉先殿。」
奉先殿本不是她能去的!但這話不能說,在太后的心裡,怕是也把林克用當太|祖的兒子吧。
她什麼話也不能說,只能抬腳往奉先殿去。
幾個公主都腳步匆匆,桐桐的消息沒那麼快,心裡猜測可能是太后覺得最後皇上和皇后先走這個事惹的太后不快了,但沒想到的是,太后在奉先殿里,這會子拿著匕首抵在脖子上,正哀哀的哭泣。
才站定,韓宗道和林克用就被帶到了。然後奉先殿的大門一下就關上了。
除了主子,再沒有別人。
太后停下了哭聲,手裡的匕首卻沒鬆開,只看著文昭帝,「今兒這裡,沒有一個是外人。那咱今天就來說說家事!我是太后,是你娘,是生你的親生母親……我不能說話嗎?我說的話不對嗎?我自小,父母偏疼,便是家境貧寒,父母也不曾苛待。待大了,嫁於你父!你父雖只是獵戶,但也敬我憐我,從未有不尊重之舉。生下你們兄弟,你父為了採藥給你治病,摔下山崖,一命嗚呼……我們母子生計全無,是你舅舅將我們接回家……自回了娘家,你舅舅怎麼對我的,你是看在眼裡的?你舅母是如何待我的,你也是看在眼裡的?他們可曾有誰慢待過我?我這個太后不是你冊封的,是你弟弟,是我的濟世冊封的……他若在世,又怎會這麼待我?他若在世,又豈容你這般待我?我一生的悲苦,皆因你而起!若不是你,你父親不會死;若不是你,你兄弟不會死;若不是你,你舅舅……」
「他舅舅怎麼樣?」
話沒說完,從奉先殿的牌位後面傳來了一聲頗為威嚴的聲音,緊跟著一身勁裝,卻花白了頭髮的女人從後面走了出來,再問了一聲:「他舅舅怎樣?」
太后瞬間不敢說話了,朝後退了兩步,福身喃喃的叫了一聲,「嫂嫂。」
嫂嫂?這是貴太后?
然後林雨桐就聽見林克用的哭聲,她扭臉去看,卻見林克用踉蹌的過去,跪在貴太后的身前,抱住對方的腿,喊了一聲:「伯娘,您怎麼不見兒吶!」
貴太后抬手在林克用的頭上揉了幾下,「莫要如此,不是小兒了,哭什麼?起來!」
林克用起身,跟個尾巴似得跟著貴太后。
貴太后只看向太后,「我竟是不知,稷兒竟是有這般多的罪過!妹夫死了,是他的錯。民兒沒了,也是他的錯!就連他舅舅……也都是他的過錯。都是他的錯,你自來無錯!父母疼你,你當學會疼孩子。丈夫疼你,你可疼你的夫婿?你哥哥憐你,這是手足之義,可你卻離間兄弟之情,半絲手足同心的道理也不明白。」
太后哭道:「他是我兒,我說不得,罵不得嗎?若不是他心中有鬼,緣何到現在,他舅舅和他兄弟的死,他都沒查明白!」
貴太后哼了一聲,「為什麼沒查明白?我告訴你為什麼!因為我不讓!」
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查?
貴太后緩步朝前走,憐惜的拍了拍三皇子,又抬手把三公主的簪子扶正,而後眼神落在四爺身上,抬手拉了四爺的手,看了看那個被傷的手指。
這才走到韓嗣源和桐桐面前,端詳了兩人半晌之後才轉身看太后,「那一年,這幾個孩子幾乎淪為孤兒。不說匡民,便是有忠和有義,哪個不是差點殞命?」
有忠是韓宗道的字,有義是林克用的字。
貴太后又轉過身來,「有義躺著人事不知,有忠呢?他媳婦為了想辦法救他,搭上了性命!他活了,他媳婦沒了。那一年,我失了丈夫……緊跟著,便是匡民、有忠、有義……我與萬儀膝下四子一女,三子幾乎折損……只剩下稷兒和千金。你知道你哥哥中DU之後說的唯一一句話是什麼嗎?」
不知!
貴太后看向上面的牌位,「他說,『天下不能亂』!」說著,她走上去,撫摸著太|祖的牌位,「暫押著不查,委屈一家一姓;可若是查了,必然牽一髮而動全身。天下初定,百姓思安,我一家一姓冤死枉死,與天下大亂戰亂再起百姓遭難比起來,何足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