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大隱隱於床
我不知道是誰發明婚姻這玩意兒。而且,還必須是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結婚,忘了以前聽誰說過,說是讓兩個從前毫無關聯,已經各自生活了幾十年的男女,突然必須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一張床上睡覺,真是有夠殘忍的。
我也已經獨自生活了30年。對單身生活感覺很適應,也很能自得其樂。如果不是因為來自於家庭和社會的壓力,我想我是不會「自動獻身」去結婚的,至少沒那麼早。
可是現在我結婚了。每天早上醒來,發現身邊還躺著另一個人,早起的感覺本來就是遲鈍而恍惚,在清淡蒼白的晨曦里,有時候我簡直就想不起身邊這個男人是哪裡來的,似乎,是從虛空中幻化出來的,有一種很茫然的不真實感。
把這樣的感受告訴三三,她說我:「你就知足吧,至少你家小老公年輕漂亮,如果你一覺醒來,發現身邊還躺著一個大肚子,禿頭,有口臭的猥瑣老男人,那你感覺不是更糟糕,沒準兒就想一頭撞死算了。」
但她忘記了美貌看久了也會麻木的。人人都覺得文瑄是個不折不扣的漂亮男人,可是漂亮男人也不會24小時都披著他那張華麗的畫皮,他終有一段時間會在家裡脫下他的偽裝,然後走下神壇,那時候,他和凡庸男人是一模一樣的,甚至,還更討人嫌一些。
比如,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這麼苛刻和有潔癖的男人,他不僅穿的每一件衣服每一條牛仔褲都要洗的潔白無塵,還要一一仔細燙過,甚至連內褲都得燙過才肯穿。一開始我比較傻,也許是剛結婚想表現一下賢淑吧,傻忽忽地替他把全部衣服都洗了,然後一條條地替他燙褲子,衣服,襯衣,外套,領帶……如此機械重複的勞動累得我眼冒金星,差點就不辨南北。後來我知道了,我要是堅持這麼乾的話,我整天不做事光替他打理衣服都可以把一天時間都用完了。他的衣服實在太多,他有一間大房間是專門用來放衣服鞋子的,要不我怎麼說他是孔雀呢。
「以前誰替你打理你的衣服鞋子?」
「保姆。」他回答:「一直跟著我媽媽的一個保姆,她燙衣服的技術真是沒得說。」言下之意大約是在說我根本燙的不夠水準。當然,燙衣服也是項專業,不是誰閉著眼睛拎起燙斗就可以做的很妥帖的。
「繼續請她做吧,我讓賢。」我說:「這活兒實在是太累人了。」
「可你是我老婆,自己老婆做的更溫馨嘛,我一直以為我結婚了就可以不用再靠保姆了。」
「溫馨的代價實在太大了,」我很是感慨:「白天我還得上班,上學,做功課。對不起了文瑄,保姆的工資可以由我來出。」
「我怎麼會讓你出錢?」他撒嬌道:「可是,我要你替我做這些事,你不是喜歡胡蘭成嗎,他寫到自己的小情人替他洗衣服,有一句話這樣說,『連她洗的衣服都比別人乾淨』。我也要。我也要我的衣服都是經過你的手洗乾淨燙出來的,那種感覺特別好。」
「等我過些日子上完學之後再替你洗成不成?」我只好哄他,因為在家裡我也沒做過什麼家務,我們家不算什麼富貴之家,但我媽也從沒讓我動手干過什麼活。結婚後才開始學著做這些東西,我已經感覺有點吃不消了。
幸好,他對我的廚藝還沒什麼挑剔的。我會做的菜不多,不過每一個都是我媽媽親自傳授。我媽常說,一個女人若是沒有幾個拿手菜,以後去了婆家便會被人非議拿捏,不過呢,也不必太廚藝高超表現得太殷勤的,要知道,我們是去給人當老婆的,不是去當廚娘的,手藝太好,頓頓都要你來親自操刀,豈不是也太辛苦而且似乎是名分中應該似的。那時侯,你做的好是本分的,做不好,還要落得被人挑揀。
一般說起來,丈夫在口味上都偏愛他媽媽做的味道,幸好文瑄在這方面是一片空白。他說他媽一輩子都沒進過廚房,連一頓飯都沒做給他吃過,他從小壓根不知道什麼是「媽媽的味道」,他只有「保姆的味道」。很感謝我那個天仙化人「君子遠庖廚也」的婆婆,因為有了她,所以文瑄覺得我做什麼都是好吃的。但是他卻忘記了我會做的那幾道菜都是用來「防身」的,而不是用來天長地久的。只要過了一個星期,我的廚房絕學就用完了,立刻打回原形,再也換不出新花樣來了。
「老婆,你都已經給我吃了三天三夜的乾菜扣肉和鯽魚湯了,拜託你換換口味好不好?」
我心想,我也很想換口味來著,可我也得會啊。我倒願意給你做道松鼠桂魚,佛跳牆,或者百鳥朝鳳,可是我媽這個師傅沒教過,她覺得我憑這幾道菜嫁入豪門都可以了,何苦還要往下傳授?再傳授下去就又是一個煙熏火燎的廚娘了。
我答覆他:「換口味是吧,我們去吃火鍋好嗎?我看到對面新開了一家火鍋店。」
「怎麼,我有了老婆還得上外面吃火鍋?」文瑄很不滿。
「假如有老婆的男人從此都不上外頭吃飯吃火鍋的話,那麼,我們的餐飲業豈不是要變成夕陽行業,沒人光顧了?」
「我要吃你做的。」沒想到他油鹽不進,賴在餐桌邊叫道:「我就喜歡吃你做的家常菜,很溫暖。」
媽的!我在心裡罵開了粗話。他只不過是稍微溫暖了一下他的胃,可我得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買菜,清洗,製作,然後再在廚房收拾殘局洗餐具?還有,他到底是我丈夫還是我兒子?雖然他比我小,可也不能這麼折騰姐姐我呀,難道這一輩子他的每頓飯都得我做給他吃?那我豈不是要累死了?
「文瑄,我今天好累,乖,」說這話的時候我還特意膩在他身上摸摸他的頭髮,表示很重視他「我現在好想吃火鍋,你陪我去好嗎?」
他唯一的好處是還受哄。稍微哄他幾句,他就忘記了自己剛才一直堅持的是什麼了,然後馬上換衣服和我出門吃飯。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男人在自己的女人面前都像個孩子?不過,我還是怎麼都不相信有些男人在外面看上去是那麼的不可一世,那麼的頤指氣使,那麼的冷峻桀驁,回到家也都會立刻搖身一變,變的和我家小老公一樣的不可理喻。要知道他在外人面前可也是那麼的書卷味十足,而且,還帶著點不羈帶著點痞的——特別是,當他還是無名氏的時候。
第二天做功課,讀到某個女作家說:所謂愛情,也不過就是男人女人在對方面前,統統變回了小孩子,有了赤子之心。
這個女作家不會也和我一樣嫁了個比自己小的丈夫吧。我無端地這麼琢磨著,否則她怎麼說得出如此自我催眠與自我安慰的話來呢。
我說過文瑄其實性格不壞,還算比較好哄。但是惟有一件事誰也別想哄他,必須得按照他的要求實打實的來,那就是他所說的「小隱隱於婚,大隱隱於床」,他對這件「大隱之事」永遠都充滿了難以言說的熱情與興緻。
我真搞不懂他的精神怎麼會那麼好,對這事兒怎麼會有著如此強烈旺盛的興趣,有時我對他說:「這幾天比較累,休息休息成嗎?」
他回答:「不是都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嗎,如此虎狼之年,你連這個都沒興趣?」
我被他纏的沒轍,只好去找三三傾訴下發泄自己的鬱悶:「我都已經30歲了,他這是要折騰死我對嗎?我要是當初找個30多40歲的男人,就沒那麼多事,清凈多了。
哪知三三壓根不站在我這邊,而是說:「30多歲的男人早已經是一口枯井,用榨汁器都榨不出一滴來了。而你那25歲的男人,現在正在向你湧泉相報,你好幸福。還有臉說自己鬱悶,你真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飢,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和我換一個試試,我告訴你,我和我老公一個月都沒有一次。」
「為什麼?」
「他工作太多,太忙了,他是專職陪客戶的,天天陪吃陪喝陪賭陪嫖,常常半夜或者凌晨才回家,到了家和死豬一樣,馬上倒頭就睡,連話都沒一句。」
唉,幸福有時候是比較出來的。用別人的不幸襯底,才能感覺到自己的還算幸運。當然了,和床上躺一頭呼呼大睡的死豬相比,那我想,還是他天天纏著我稍微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