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情挑
周末和千堂敏郎去了嚴蕊的故鄉,鄰近的一個小城,坐火車只需要2個多小時。:
千堂是帶著虔誠與欽慕的心來到這裡的。其實,小城除了嚴蕊,郊外還有一處瀑布,煞是有名。所以,去的時候我就問他,要不要先去看嚴蕊,然後去看瀑布。他回答:「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天時間在兩處奔波,豈不是兩處都走馬觀花?」
「可是這樣行程會豐富一點,可以看到更多的東西。」我說。
「我不要看到更多的東西。某一個時段里我只會做一件事,我會把那件事做到盡情盡興,做到完美,我寧願單調一點。」
對他的回答我有點無言。日本人都這樣?是執著,還是偏狹?是專心致志,還是有點鑽牛角尖?反正我知道如今很多人都不會像他那樣了,他們要的是豐富絢爛和急功近利。
「我不是完全的日本人。我是半個中國人。」他微笑著解釋。
其實我很想對他說,你比中國人還中國人,連中國人都不可能把一輩子的精力都放在研究兩個古代女人那裡。他們會問,有這樣的才情和時間,為什麼不去博得更多更大的名利?
好象是某個女作家曾經說過的「日本人連賞花都是那麼咬牙切齒的認真,煞有介事的認真。」,可能千堂是半個中國人的緣故吧,我在嚴蕊的故鄉只看到了他的認真,卻沒有看到他臉上也呈現出咬牙切齒一般的煞有介事。
黃昏時分,打算起程回家前,我請千堂吃街邊老店裡的生煎包子,因為看的出來他對那樣的老灶,大鍋,還有熱氣騰騰的包子都很有興趣。
雖是古舊的小城,暮色覆蓋里卻也沒有裊裊的藍色炊煙,只有漸漸清冷下來的空氣。
我覺得清冷,但是千堂卻不然:「這裡的太陽就像一個女人的臉,暖烘烘的,烘在你的臉上。畢竟是江南,還是南宋時的陽光,真旖旎。」
聽他說到南宋,我忽然想起來:「千堂先生,有一次我在論文里說,朱熹污衊嚴蕊與唐師友唐大人有私情,嚴蕊為此受盡折磨,我覺得她可能是很愛唐大人的,所以,為了他的名譽,地位,前程,她可以替他承受一切磨難。為什麼先生只認為,也許她並不愛唐大人,只是出於俠義與真正的坦蕩,沒有就是沒有,她維護的只是自己的清白?」
千堂想了想,回答道:「這個問題,我有兩篇文章已經寫到,回去后我可以發給你看。我不認為幼芳愛唐大人,是因為唐大人不值得她愛。作為一個男人,無論與那女子有私情沒私情,只要看到女人為他受盡折磨與侮辱,生不如死,而他居然連一句辯駁的話都沒有,連一件為她開脫,為她奔走的事都沒做過,他就不是個男人。」
「也許他有苦衷,因為對方也不過是個營妓。而且,對於女人來說,愛就是不問值得與不值得。」
「她不愛他,更能贏得我對她的敬重。我一直敬重幼芳,所以我認為她不愛他。」千堂道:「你和我意見不同,很好,這樣,我們一直會有很多話題。」
我和你有很多話題,這個很重要嗎?我在心裡默想道。桌上的生煎包子漸漸吃完了,千堂忽然偏過臉來問我,很疑惑地:「為什麼你不吃底?」
生煎包子那焦黃香脆的底是最好吃的。文瑄最喜歡吃它的底。家附近有條小巷子里做的生煎包子很好,他常常拉我一起去吃,不過每次他都只吃底,從來都不吃其他部分。我總是指責他太浪費,每次都把他不吃的部分拿過來吃了,而且,每次都會把自己那一份包子的每個底留給他。
現在被千堂這麼一問,我陡地覺得慣性真是太可怕了。文瑄已經不在我身邊了,可我依然會下意識地不吃包子的底,依然會下意識地把最好的東西留給他。無論世界如何改變,無論女人如何改變,可是女人仍然會把最好的東西留給自己的男人,無論這樣做是不是有意義,是不是值得。或者,愛真的就是永遠都不問值得與不值得。
在那一刻我忽然感覺非常落寞。這種落寞就像是肉眼看不見的霧一樣,帶給了我潮濕,氤氳,傷感的回憶。
「某些食物,總是是與某些感情,某些記憶,某些歲月聯繫在一起的。」千堂的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緬懷的表情,那一瞬間他的神情顯得很柔軟,很古典,也很南宋:「如果你不吃底的話,有點浪費,我替你吃了?」
「哦。」我一時有點無措,但我也無法阻止他替我吃下包子的底。看著他一個一個地吃了下去,驀地,我形容不出自己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在那一刻我只是非常想念文瑄。我希望對面坐的人是他。可是,他現在在200公裡外的地方,或者,他遠在無盡的天涯。
從小城回來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千堂一定要送我到家,我覺得我家和他住的地方一個在東城,一個在西城,他路不熟,過會自己回去會有點麻煩,於是婉言謝絕了。
但是他卻很堅持:「這是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事,是最基本的禮儀。」在這點上他和沈橋倒是很接近,非常堅持地要做一個紳士。
回到家,我媽前兩天已經回國了,看到我回來,率先報告道:「文瑄來過了,剛走一會。」
我一邊換鞋子一邊問道:「他來做什麼?」
我媽沒回答,只是問:「文瑄到底做錯什麼了,你要和他離婚?」見我不答話,又繼續絮叨道:「剛才我也問過他了,你們為什麼要離婚?他說,全是他的錯,與你無關。看的出來,他並不想和你離婚,他對你還是很留戀的,你也算了吧,好歇歇了,難道離婚很好玩嗎?」
我媽向來認為,結婚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結婚是兩個家庭,兩個家族之間的事;所以,離婚自然也不是兩個人的事,也是兩個家庭,兩個家族之間的事。更何況,我要是從一個30歲的大齡女變成離婚婦人,身價更是大跌,簡直是要令她老人家蒙羞了。她大概在想她這一世英名,為什麼最終會在我這裡毀於一旦。
「文瑄給你的。」我媽沒好氣地把一個盒子搡給我「等你半天了,怎麼回來的那麼晚?」
我進了卧室,打開那個盒子,眼前一亮,盒子有一件內衣在燈光下閃爍著綺麗的光,這是某個水晶品牌出的限量版內衣,取名為「藍色情挑」。我一直都沒預定到。文瑄曾經說過我很無聊「這樣的內衣,上面鑲嵌著密密麻麻的水晶,跟滿天星一樣,不扎皮膚嗎?怎麼會舒服?而且,底色是黑色的透明鏤空紗,這種材料,一撕就破。」
他對此很不屑「所有的內衣在我眼裡都是多餘的。」
「你是動物嘛。」我諷刺他。
「最美麗的內衣是你完美細膩的皮膚。」他回答。
沒想到他竟也替我預定了一件,從預定到收貨,大概需要半年的時間。我用手挑起那黑色鏤空的透明衣物,在燈下看到水晶的絢爛光彩不斷地在循環流轉。半年前,他可想到我們將會是這樣的結局?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這是我曾經非常渴望擁有的戰衣,只是,這襲戰衣,還沒穿,就已經舊了,殘破了,一切終於又回歸寂靜,
沙場寂寥,曲終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