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記者手札
「……在今天晚上結束的一場全國大賽四分之一決賽中，首次打進全國大賽的，來自安東省東川市的東川中學足球隊，碰上了上上屆的全國大賽冠軍，全國知名的足球傳統學校山海崇文中學。」
孫永剛寫到這裡，把手從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拿開，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深吸一口之後，才叼著煙繼續敲擊鍵盤。
「由於東川中學第一輪比賽就6:0淘汰了西子中學而備受關注，在上一輪比賽中他們也在不被人看好的情況下出人意料的3:2淘汰了上屆大賽第四名惠堂中學，被認為是本屆大賽的黑馬。不過這匹黑馬碰上了崇文中學……東川中學的當家球員羅凱在比賽中為球隊先拔頭籌，他在禁區外橫向盤帶，連過兩人之後拉杆兒爆射，敲開了崇文中學的球門，這也是崇文中學本屆大賽第一次丟球……」
孫永剛的雙手再次離開鍵盤，從口中抽出香煙，伴隨著他的呼吸，眼前升騰起搖曳的白色煙霧。
透過這幾乎瀰漫了他眼前全部視野的煙霧，他彷彿重新回到了一個半小時前的賽場。
當時的他就站在球場看台上，目睹了羅凱的整個進球過程。
那真是一個非常非常漂亮的進球。
東川中學從邊路發動進攻，羅凱換位到右邊來，接到隊友給他的傳球之後，他假裝要直線下底，騙的對手先跑一步之後，他卻把足球撥向了中路，隨後面對撲上來防守的兩名防守球員，他的左腳從足球上跨過，吸引防守球員的注意力，掩護了他右腳把足球磕向中路的動作。
他利用這個動作擺脫了防守球員，為自己在罰球弧頂爭取到了起腳的空間。
然後他用左腳抽向足球，足球在飛行過程中上揚，打了崇文中學的門將馬林一個措手不及。
足球就在馬林的雙手之前拔高高度，然後飛進了崇文中學的球門。
孫永剛還記得自己看到這個進球的時候，激動的一巴掌拍在了鐵質欄杆上，後來才發現自己的手掌被拍紅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經過一個多小時之後，手掌心早就恢復了原來的顏色，但用另外一隻手去捏的話，還是會感覺到有點痛。
他活動了活動手指，繼續在鍵盤上打字。
「……這場比賽的看台上聚集了不知道多少個來自職業球隊的球探，他們不僅僅是來觀察羅凱的，也是來觀察今年的奪冠熱門崇文中學球員的。
「但羅凱卻搶了崇文中學的風頭——儘管崇文中學整體更強，但羅凱的這個進球也還是把他超強的個人能力體現得淋漓盡致，在整體實力更強的崇文中學面前，就算只有一個人，羅凱也完全不處於下風！
「我們總說全國大賽是足球少年們實現他們夢想的舞台。但只有在羅凱打進這一球之後，我才對這句話有了最直觀的感受——每一個足球少年都一定做過成為比賽主角，在球場上被萬眾矚目的夢——而當羅凱進球之後，整座球場的照明燈光似乎都自動聚焦在了這個少年的身上，他成為了這個舞台上唯一的主角！」
寫到這裡，孫永剛稍微停下來，讓自己有些激動的心情平復下來。
或許這篇稿子發出去之後，會有網友們覺得他太誇張了。但這就是當時他在看台上內心的真實想法。
那個瞬間，他真的覺得全國大賽似乎就像是在為羅凱一個人搭建舞台一樣。
當舞台搭建好了之後，羅凱邁著輕快又有力的步伐跳了上去，站在聚光燈中，成為了唯一的主角。
如果比賽能夠一直以這樣的情況踢下去，那麼幾乎就是一部青春熱血的少年漫畫。
擁有超高天賦的足球少年率領球隊擊敗強敵，用勝利向世界發出了自己的呼喊。
但可惜的是，現實生活往往不像熱血少年漫畫那樣事遂人願。
「……但屬於羅凱的時刻只有那麼一個瞬間。雖然被東川中學先進了球，但崇文中學在接下來的比賽中逐漸顯示出了他們超強的能力和穩定。他們在上半場就扳平了比分……下半場剛剛開始之後他們又反超了。無論是中場還是後衛線上，他們都全面佔據優勢，完全壓制住了東川中學。而在六天時間內連續打了兩場比賽之後，陣容深度不夠的東川中學也暴露出了體能不足的問題……
「在上一場比賽中梅開二度，幫助球隊淘汰惠堂中學的十四號球員胡萊這場比賽並沒有首發，不過看得出來東川中學的教練在丟第二個球之後就準備讓他出場了，他從替補席上跑去熱身……但東川中學隊長楚一帆的突然受傷卻徹底打亂了東川中學主教練的計劃，他叫回胡萊，沒有讓他上場，而是換上了另外一名中場球員……」
孫永剛又吸了一口煙，升騰的白煙在空氣中彷彿扭曲成了那個少年的面容。
當他從熱身區域跑回來，卻發現主教練不是要派他上場，而是讓他坐回替補席上時，他的表情就像是被這些扭曲變形的線條勾勒出來的一樣。
痛苦、鬱悶、失望，還有些許迷惘。
然後他坐回了替補席，看著自己的隊友替他上場，把受傷的隊長換了下來。
孫永剛嘆了口氣，將漂浮在他眼前的煙霧吹散，繼續寫道：
「……比賽的轉折就發生在楚一帆受傷之後，徹底失去了中場的東川中學只能被動挨打。所有人都龜縮在後場，無法為羅凱提供支援。就算他的個人能力再怎麼強大，當他真的一個人面對崇文中學後防線的時候，也依然束手無措……他就像是一匹闖入了陷阱的獨狼，面對數倍於自己的敵人也依然目露凶光，亮出尖利的牙齒和爪子。但卻怎麼也沖不出包圍圈。
「在比賽結束前，崇文中學再下一城，徹底鎖定了勝局。第一次打進全國大賽的黑馬東川中學，就這麼結束了他們的全國大賽之旅。不是一場拼盡全力卻悲壯的失敗，而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脆敗——整場比賽，東川中學只高興了那麼幾分鐘，就是在羅凱進球前後的那幾分鐘……其他時候，比賽節奏都被實力更強的崇文中學牢牢掌控著。
「這也是一個符合雙方實力對比和所有人預料的結果，東川中學在連續戰勝了西子中學和惠堂中學之後，已經是強弩之末，全隊體能不足，羅凱被重重包圍卻沒有其他人可以去幫他分擔……老實說以東川中學的實力，能夠走到八強已經是非常出乎意料的結果了。我甚至可以說，這支球隊的球員們應該為他們所取得的成績感到驕傲和自豪，他們不用哭哭啼啼地回家，而是要驕傲的抬起頭來接受他們學校師生的讚譽和歡迎。」
寫到這裡，孫永剛再次停下來。煙已經抽完，他將燃燒到過濾嘴的香煙從嘴巴上取下來，插進旁邊已經塞了很多煙頭的煙灰缸中。
然後打算再取一根煙出來點上。
可他手抓到煙盒的時候才發現裡面空空如也，一根都沒了。
他起身去外套口袋，去牛仔褲的兜里，去背包中翻找了一圈，最後確定桌上那個被他揉成一團的煙盒就是他的最後一包煙了。
這個發現讓他心煩意亂，起身在房間里轉了兩圈后，他終於還是重新坐回到電腦前，開始快速地打起字來：
「但在比賽結束的時候，看著痛苦失望的東川中學球員們，我卻為他們感到深深的惋惜與遺憾。羅凱憑藉他在本屆大賽的出色表現，想必已經吸引了不少來自職業球隊的關注。普通的高中生活恐怕很難讓他拒絕來自職業足球俱樂部的邀請……如果羅凱最終離開的話，那麼這支球隊也很有可能隨之告別全國比賽的舞台——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可能無法再看到他們了……
「這是讓我感到可惜和遺憾的地方，老實說，這支球隊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質還是讓我挺喜歡的……當初因為採訪工作而去了一趟東川中學，也感受到了這群少年們的可愛。如果在明年的全國大賽賽場上，不能再見到他們的話……我想我是會想念他們的。」
寫到這裡，孫永剛停下來。
他覺得這篇文章應該就算是寫完了，他還有關於崇文中學的稿子要寫。
不過現在最緊急的事情應該去買煙，沒有煙的話，這個漫漫長夜他不知道要怎麼完成那些寫稿任務……
但就在他打算起身離去的時候，卻看著自己的稿子遲疑了一下，然後抬手在最後一段的後面回車另起一行：
「尤其是那位用臉進球的少年。老實說，那個慶祝動作確實挺炸的，當然如果臉上沒有鼻血就更好了。」
敲下這句話之後，孫永剛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隨後他起身穿衣，換了鞋出門去買煙了。
關門的聲音響起后，屋內恢復了安靜，只有筆記本電腦的風扇低鳴聲。
擺放在桌子上的電腦屏幕閃著熒光，打開的文檔保持著輸入狀態，游標在文檔的最後一個標點符號後面閃爍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