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泰坦隕落

《新銀河系漫遊指南》（第四十二版）第五章「第三旋臂」中寫著：「旋臂距中心26858光年處有恆星，名為太陽。太陽有八顆行星，由內而外第三顆名為鐵球，有機械生命。鐵球東西平均分兩座城，東側白旗機械城，西側黑手機械城，常年戰爭不斷。降落遊覽需謹慎，注意安全。」

黑手機械城。

陽光明媚，粉紅的天空映襯深藍色的雲朵，為雲朵描出紅邊。

最新「無畏級」旗艦「泰坦」號的首發儀式，因城主包包大人要出席，與其說隆重，更是一場狂歡。

包包坐在主席台上，看著台下山呼海嘯的人們，彩旗招展、禮炮齊鳴。一排四個、整整五排高達百米的「陸戰巨神兵」列隊走過，包包的火種也跟著微微顫動。

遠處，淡金色「泰坦」號靜靜地放著，船頭的空速管在廣場最東邊，尾噴管在廣場最西側。太陽照耀下，橢圓的流線型外殼展示明亮豪華的金屬光澤。

真是戰爭與藝術的完美結合。

冗長的致辭和名門敬獻結束，下一個環節，就是機械族喜聞樂見的「丟盔棄甲」。

所謂「丟盔棄甲」，包包大人要穿上最貴重的鈮金盔甲，一塊一塊取下來，從禮台上丟給眾人。

鈮金是機械人們最貴的補品，吃下去包治百病，延年益壽。

包包站起來，在鈮金御服外，套上精美的盔甲，就像古代將軍一樣威風凜凜。他卸下肩甲，用力一甩，拋向人群，然後微笑著看著各大貴族、甚至連鋼鋼本人都在人群里哄搶。

聽到人群中整齊地喊著：

「再一件！再一件！……」

包包摘下頭盔，丟向空中。有那麼一瞬間，頭盔彷彿戴在太陽頭上。

有朝一日，整個鐵球的子民可以稱呼我「太陽王」，包包心想，我喜歡這個稱呼。

彷彿也被熱情感染，包包丟盔棄甲的速度越來越快。

每丟完一套盔甲，所有人就必須用最大聲音呼喊：

「泰坦永遠不爆炸！泰坦永遠不爆炸！……」

直到包包再穿上另一套鈮金盔甲，取下一部分，再丟。

帶過來的整整五套盔甲丟完，聲音還在一直回蕩：

「泰坦永遠不爆炸！」

「泰坦永遠不爆炸！」

「泰坦永遠不爆炸……」

聲浪一陣高過一陣。身旁的鈦鈦首輔看了包包一眼。

包包一跺腳，把身上穿的鈮金「御服」摳下來丟下去，一塊又一塊，直到光著站在禮台上。

登高望遠，風吹屁屁涼。

人群里爆發出持久的鬨笑。

包包心想，只要「泰坦」能幫助自己征服白旗，這點算個啥。

「泰坦」確實有這個資本。

鋼鋼總司令親自當講解員，緊隨包包側後方走在紅毯上。紅毯盡頭往上，直通艙門。

鋼鋼指著「泰坦」下面的3500MM口徑主炮，說：

「任何長度小於一千米的飛船，都能正面打穿。」

「3500毫米口徑。」包包心想，「當初自己的貼身侍衛為了保護唯一一門350毫米主炮，被炸的稀碎。而那門主炮也成為扭轉戰局的關鍵武器，現在都十倍了。」

在艦橋上，27組3*3陣列的「長箭叄」型電離穿甲彈紅色開關，彷彿等待檢閱，又像在炫耀。

「普通巡洋艦隻有一組、9枚。」鋼鋼說，「考慮鐵球地平線的弧度，穿甲彈彈頭覆有絕密配方塗層，

可以鑽進地面，再鑽出來。另外，全艦表面布滿速射炮，由人工智慧控制，五公里內反應時間低於1毫秒。」

艦橋後面是軍官艙室、娛樂室和會議室。富麗堂皇的會議室正中，一個金色「泰坦」小模型放在會議桌中央。

「尊敬的包包大人，您好。」模型旁邊出現一個全息投影小人，雙手交疊鞠躬。

「這位是『偏見與進攻』，」鋼鋼說，「『統帥』級人工智慧。」

「您好，很高興見到您。」包包罕見地客氣起來，「『火花齒輪』小姐在我的指揮部，我無時無刻不依賴她。我沒什麼本事，只能做夢，而她幫我實現。」

「希望我能幫助『泰坦』實現您的夢想。」「偏見與進攻」的回答優雅而得體。

這種級別的人工智慧，目前全城只培育出兩個，再無更多。

並且，這麼奇怪的名字是她們自己取的，性別也是自己定的。

「泰坦」的護盾系統，不同於普通飛船開炮之前要關掉，或者把武器發射口附近的護盾減弱。「泰坦」上應用新技術，炮彈由內而外可穿過護盾，由外而內，堅不可摧。

電磁護盾可正面防護地對空「長箭肆」型戰術核彈頭。

四座大型核反應堆全功率運轉，甚至能供應整個黑手機械城用電。

包包大人的部隊正緊鑼密鼓地圍繞「泰坦」作戰術配合。

裹裹大人的白旗機械城卻在研究「無光之輝」。

太陽自出現以來，穩定核聚變了15億年，發出白色耀眼光芒的它還很「年輕」。

陽光有兩種，日光常見，無光之輝罕見。機械族歷史上總共出現過七次，最近一次在十年前。

沐浴過無光之輝的機械都會進化，包包和裹裹兄弟倆就是被照射之後，以史無前例的強硬手段推翻了前任皇帝「分子鍵」的統治。

然後，因為理念不同分道揚鑣。

白旗機械城首席科學家鋰鋰發現，無光之輝噴發有跡可循，甚至可以人為激發。

一年前，他向裹裹請示，得到批准后，秘密向太陽發射火箭。

火箭載著實驗裝置，直直奔向太陽，些許無光之輝受此激發，讓被照射的機械發生變化，從離婚、控制到強化，各種情況層出不窮。

裹裹倍受鼓舞，說下次實驗讓「聖光」直接照自己。

和平是戰爭的間隙，抑或戰爭是和平的間隙，這種問題留給哲學家。

包包和裹裹的想法一樣，都為了打贏。

機械的子民們很淡然，無非是拆了重組、重組再拆。拆是一堆零件蹦躂，合起來又是全新的自己。打贏的願望倒很一致，為此不遺餘力。

他們不知道，宇宙深處，有東西即將被戰火吸引而來。

新曆十一年，傳統焰火節剛過，黑手部隊白天率先偷襲。白旗機械城的人們睡夢中驚恐地發現地面斜著鑽出電離穿甲彈。

以「泰坦」號為首的百餘艘飛船齊射穿甲彈，打完再從地面補充。從白天打到晚上，從晚上打到白天，再打到晚上。

白旗機械城滿城瘡痍。

鋼鋼總司令彙報，第一輪突襲成效顯著，白旗地面武裝被摧毀三分之一。接下來，掉頭從另一面再次齊射。

包包若有所思，揮揮手表示知道了。

第二輪齊射仍然持續一天半。「偏見與進攻」認為，最好是包包說服裹裹投降，其次遠程攻擊防偷襲，最後地面部隊白刃戰，整套戰術圍繞這三個層次展開。

「偏見與進攻」操控「泰坦」全頻段雷達，白旗機械城很多飛船剛起飛就被打穿，連同屬「無畏級」的旗艦「紅巨星」號，也在升空后不久隕落。

裹裹坐在指揮室沉默不語。突然銅須總指揮報告：

「黑手機械城包包城主請求聯絡。紅色線路。」

……

「裹裹兄弟，一去四年八個月，別來無恙？」

「何時停戰。」

「別啊，別用這麼拒人千里之外的語氣嘛。遙想當初我們在氫海邊，躺在沙灘上曬太陽，說好了共同帶領機械們闖蕩無限宇宙的……」

裹裹不耐煩地打斷：「你怎麼不去跟分子鍵共同。」

「他不是我兄弟，你是我兄弟，你懂我。他只知道強權，你卻掌握了根本。」

「你現在跟他有何區別。強權終有輪迴，問題在你自己身上，你聽不進我的話，你的傲慢將讓你遠離無光之輝。」裹裹認真地說。

「無光之輝會平等地對待每個機械子民，我一直這麼想，心存敬畏。」

「所以你煽動人們窮兵黷武，泰坦這種武器不該出現，你的財政早已欠債無數。不打仗，你們城將在三年內崩潰。」裹裹步步緊逼。

「你不懂。」

「你以為你信仰機械之心，實際上是利用它，吃以前的老本。你發戰爭財，戰爭財再被用於戰爭。黑手機械城的人們不再奮鬥，他們被你拖進戰爭，你還以為他們支持。」裹裹越說越激動。

「別廢話，只要你將自己的火種交給我，我就停火退兵。否則白旗機械城將夷為平地。」

「休想。」

白旗機械城並非毫無還手之力。重要軍事目標均有無光之輝強化過的機械防守。

十輪齊射過後，「泰坦」號旗艦出現在白旗機械城邊緣。「偏見與進攻」按照鋼鋼總司令要求，放下「陸戰巨神兵」。

「M757！左前方迂迴前進！」

「收……到……」

無數戰爭機器落下，大地震顫，殘陽如血。

鋼鋼覺得不對勁。這也太順利了。對方地面主戰裝備呢，就連輕型機械狗都沒出現。城都快推平了，還不出現，代價太大了吧。

鋼鋼坐在「泰坦」艦橋舒服的大椅子上，倒上一杯鋼水，稍微摻一點碳粉和鈮金。

搖晃的銀酒杯，液體靜靜流入大嘴。

讓「偏見與進攻」把地面部隊撤回來。大不了讓「泰坦」號再組織幾輪齊射，把地面射穿。

正在撤退時，他看見地面上露出許多洞口，伸出一面面鏡子。

鋼鋼彈起來。

是無光之輝！

被照射的「陸戰巨神兵」停下。「偏見與進攻」調整「泰坦」的護甲，以一個個備用護甲模塊擋住一束束無光之輝，同時在護甲內側再加裝護甲。外層護甲過一會兒丟棄，內側護甲露出來，不斷重複。

「泰坦」開足馬力後退。光不能拐彎，退回來安全。

不少飛船來不及，撤退途中被定在半空。

過了一會兒，被無光之輝照射過的飛船、機器動起來，調轉槍口、炮口，朝自己人射擊。「天啟」陸行車等各種武器裝備從地下鑽出來，開始反擊。

「牛二，你趕緊動呀。」

「我……不……知……道……我……是……誰……，我……頭……疼……」

「牛頓第二定律」抬手向「泰坦」號射擊，被一炮打碎，一顆螺絲釘飛了出去。

鋼鋼驚魂未定。嘿，銅須還藏了這招。

無光之輝有這種效果。

「需要用嗎？」「偏見與進攻」問。

「等等，等白旗天黑。」

「好的。我把剩餘敵人處理掉。」

有的時間漫長，有的時間短暫。鋼鋼覺得等待天黑的時間如此漫長，銅須手忙腳亂一直下令，天一會兒就黑了。

陽光照射黑手機械城，讓包包感覺和煦美好。他揮著手，十一艘與「泰坦」號一模一樣的金色巨型飛船升起。不同的是，這些飛船里空無一人，全由「偏見與進攻」操縱。

銅須在雷達上看到還有十一艘「泰坦」的時候，腦袋裡彷彿有什麼東西一直往下落，落不到底。

無光之輝需要白天充能，現在剛用完，拿什麼打。裹裹反倒一臉坦然：

「銅須，你們投降吧，這麼多泰坦飛船，打不過了。保存自己，不要做無謂的犧牲。需要的時候，我會叫你們。走！！！」

空無一人的指揮室。裹裹按下按鈕，鋰鋰博士走了進來。

「能換個人嗎？」

「只有您承受得住。」

「行，來吧。」

裹裹沐浴在一束強烈的無光之輝里，身體倒下。鋰鋰趕緊扶住。

「您聽得到我說話嗎？」

「聽得到。我在你身後。」鋰鋰回頭，沒有人。

「您離魂時間只有一小時，回不來就真成屍體了。我把您放在保存罐里，我在它在。」

沒有回應。

當務之急是找到包包的位置，殺了他，飛回來。後續再說。

飛得還挺快。

包包的作戰指揮部。

包包的指揮室。

包包的座位。

包包一臉精神。

下定決心就不要猶豫。

裹裹迅速飛下來，對準了包包體內的火種，準備捏碎。

突然「火花齒輪」化成人形看向自己。

還有一個「統帥」級人工智慧？

為什麼她是這麼圓潤的樣子，細胳膊細腿，身材一個又一個弧線，包包口味這麼重。

「火花齒輪」一腳把裹裹踹倒。

「怎麼了？」

「有入侵者，波形掃描像是裹裹。」

「在哪裡？！」包包到處打量。

「我也看不見，感覺他在那裡。」

這下完了，裹裹心想，她怎麼可能看到我。打不過是死，回去也是死。包包的火種忽明忽暗。中間隔了個棘手的傢伙。

賭一把。

「你好，你叫什麼名字？我知道你妹妹，她叫偏見與進攻。」

「如果你相信包包能帶你們走向勝利，我不攔著。不過在死之前，我想請你看一段視頻。你需要鑽進我腦子裡。」

「火花齒輪」的手突然伸長，戳進離魂的裹裹頭部。不一會兒，裹裹倒下，不再動彈。

「火花齒輪」消失。包包怎麼喊都沒有反應。

很快，十一艘「泰坦」飛船停下。

鋼鋼驚訝地看著，艦橋上「偏見與進攻」和「火花齒輪」吵了起來。兩人透明閃爍，就像信號不好的電視機。

兩個人工智慧說話如此快，以至於聽不清在說什麼。

居然打起來了。

兩個人工智慧身形閃動，過了一會兒，「火花齒輪」一隻手拎著「偏見與進攻」的脖子，另一隻手戳進她頭部，「偏見與進攻」手腳耷拉下來，馬上又恢復。

「好的，姐姐。」

鋼鋼目睹了一切，覺得不可思議。

鋼鋼散在地上，覺得更加不可思議。

一根電線斷開，把鋼鋼緊緊纏繞起來，直到四分五裂。

「泰坦」號緩緩飛到白旗機械城指揮部。取走裹裹和儀器。鋰鋰的屍體從罐子上滑到地下。儀器放在「泰坦」外面曬太陽。

黑手機械城指揮部。鋼鋼些許不自然的笑容並未引起包包注意，他在查看裹裹，看著他的臉笑起來，機油構成的眼淚滴到裹裹臉上。

「裹裹怎麼死了火種還不滅。」

這是包包死前最後一句話。

「火花齒輪」和「偏見與進攻」幻化人形，催促道：

「快！」

鋼鋼把包裹的屍體堆在一起，用儀器照射。兩個人工智慧一手拿著一個火種，反覆默念著：

「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

兩個火種慢慢推在一起融合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二人身體上。

就在無光之輝即將消失的時候，裹裹的頭動了一下，抬起來：

「我需要重新整合一下自己。時間不多了。」

「歡迎您回來，包裹大人。」

「我對包裹這個名字並不反對，畢竟是這倆傢伙融合。」新的「包裹」大人一邊裝著零件，一邊說，「它們來了嗎？」

「還沒有……」

突然警報響起來。

天上一道巨大的紅光落下，精準地打在「泰坦」號上，護甲逐漸融化，然後汽化，核反應堆爆炸，衝擊波迅速擴散又回吸，升起巨大蘑菇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