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筆 紅王

紅龍的雙翼揮開流淌的雲霧，城市的輪廓被勾勒出來。低矮的房屋林立在紅色的大地上，如同被綉在綢緞上的花色刺繡。

我向下瞭望，發現這些房屋的顏色有著一種奇妙的規律，它們似乎是按照由淺到深排列的。我們乘坐的紅龍往前飛行的時候，眼下的房屋顏色也在逐級變深。

終於，我們來到了這座城市的中心——一座被各式紅色塔樓簇擁起來的白色矮山。遠遠看去，這座潔白的矮山彷彿是憑空出現在城市中心的雪山一般，在這片一望無際的紅色世界顯得格外突兀。

當紅龍穿過雲層，靠近矮山，我才發現，那白色的並不是山體本身的顏色，也不是覆蓋在山體上的雪，而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白色的草。白草連成一片，覆蓋在山頭，遠看就像是皚皚白雪。

「這是雪晶草，是一種來自極寒之地的神奇植物。它有著讓色彩之力消失的力量。」猩紅護法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釋道：「種在王宮附近，是為了防止有對王族圖謀不軌的刺客從空中降落，襲擊紅王。而雪晶草的根須也同樣有著抑制色彩之力的作用，因此，大量種植的雪晶草也抹殺了刺客從地下挖洞潛入王宮的可能。」

竟然有刺客會通過從地下挖隧道的方式去刺殺國王，這要挖多少年啊？我不禁納悶。

很快，紅龍飛進了山澗之中，一幕有如魔境般的畫卷在我的眼前徐徐展開。白色的山坡中，一座巍峨的紅色城堡矗立在暗白的山腰中。城堡后的山崖上，如紅酒般的瀑布從山頂傾瀉而下，順著蜿蜒的河道流入谷底的暗紅湖泊中。

平生第一次看到如此綺麗夢幻的景象，我整個人不由得恍惚了起來，彷彿置身夢中。很快，紅龍飛到了城堡前的空地上。直徑數百米的空地上，猩紅與冷白的兩色方磚依次排列，相映成行。它看上去很像一塊巨大的國際象棋棋盤，只不過把黑色部分換成了紅色。

紅龍抖了幾下翅膀，穩穩地停在了空地上。

「對了，你先待在這裡，在我回來前千萬不要從龍的背上下來。」猩紅護法叮囑我道。

「好……好的。」我答道，想必她是去和國王打招呼了，畢竟王宮重地，古往今來，擅闖王宮者一律是按斬首處理的。

讓我沒想到的是，過了不到兩分鐘，她回來了，手上拿了一雙紅色的皮靴。

「穿上這個。」她的語氣不再柔和，而是一種命令般的口氣。

「為什麼？」我雖然嘴上發出了疑問，但是手上還是乖乖接下了那雙紅皮靴。

「紅王不希望有任何其他顏色的東西踏入她的城堡。」猩紅護法一字一句地答道，「不光是你，凡是進到紅堡里的人，不管是騎士，僕人，還是賓客，大臣。腳上的鞋子都必須是紅色的。這是紅王的規定。」

「那……」

「我的鞋底也是紅色的。」不等我發出疑問，猩紅護法抬起了自己套著白色鐵靴的腳，露出了下面紅色的足底。

「好吧。」我不舍地解開了球鞋的鞋帶，穿上了猩紅護法遞給我的紅色皮靴。心中暗想這個紅王可真是個大大的精神潔癖，不知道她拉的屎是不是也是紅色的。

很快，在兩隊士兵打扮的人的列隊帶領下，我和猩紅護法走向了城堡。面前的硃色大門被徐徐打開。偌大的廳堂鴉雀無聲，只有我和猩紅護法的腳步聲在廳堂內不安地回蕩。

看著兩旁的頭戴紅色骷髏面具的士兵，我感到毛骨悚然。

他們的打扮真是像極了東方神話里的陰兵，彷彿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就是住著閻王的陰曹地府。

「馬上我一跪下，你也跟著跪下就行了。」猩紅護法小聲叮囑道。我點點頭，不說話。

遠遠地我便看到，廳堂的盡頭趴著一隻巨大的紅龍，不過這隻紅龍比外面那隻個頭要大了一圈。那隻紅龍此時正緊閉雙眼，趴在廳堂正中央的寶座旁，乍一看其身軀似乎與紅色的寶座融為一體。而那面寶座被密集的紅色荊棘所包裹著，煥發著奇異的紅光。而那寶座上坐著一個碩大的人形生物，正發出窸窸窣窣的咀嚼聲。定睛一看，是一個過度肥胖的人正坐在那裡大快朵頤。

在離那寶座大約一百米遠的位置，猩紅護法停下了步伐，單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對著寶座上的人說道：「紅王陛下，在下回來了。」

來不及看清那人的面孔，我便也撲通一聲單膝跪地，用力低下頭。唯恐自己多看了寶座上的人幾眼，便惹來殺身之禍。

「免禮，你們兩個先站起來再說。」一個鼻音很重的宏亮女聲從我前方傳來。

「謝陛下。」猩紅護法站起身來。見此狀，我也迅速站了起來，但是依舊低著頭，不敢與面前的人有眼神接觸。

「尤其是你，那邊那個不知道哪來的混血小丫頭，你這樣低著頭，我怎麼看得到你的臉？」那人大聲說道。

「快抬起頭。」猩紅護法提醒我道。

我迅速抬起頭，可是一抬頭我便後悔了，我差一點就要叫出聲了——因為震驚於眼前人的體格。

那是一個過度肥胖的女人。其肥胖程度，即便是放在超重患者俱樂部也定能傲視群雄。她臉上的橫肉將她那可憐的五官都擠扁了，因此她的頭看上去活像一顆被擠扁的大記憶球。在那顆碩大的頭顱上，一頭充滿光澤的大紅色的波浪長發被整齊地梳在腦後——我想那頭髮恐怕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一個還算正常的組織。我看了足有幾秒鐘，才勉強辨認出來，她穿的是一件由絲綢製成的深紅色長袍——因為那件足以將她周身包裹住的袍衣，看上去就是一條巨大的被子。而袍子底下——那件形似西式襯衫的白色襯衣，已經被她身上膨脹的脂肪撐得緊貼在皮膚上。

而此時此刻，這位名副其實的重量級人物，正一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一邊用她那藕節般的手臂去抓取面前由宮女端著的玻璃碗里的水果。摸索了一會，那隻圓潤光滑的手撿起了一顆草莓形狀的紅色水果，旋即扔到了嘴裡。在幾聲響亮的咀嚼聲后，鮮紅的汁水從她那雙唇中迸濺出來，流進了那脖子中的千層褶皺里。那景象，讓我聯想到剛才看到的瀑布。

一旁頭戴紅色蓮花面具，身穿拖地長袍的侍女見此情形，立刻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手帕，輕輕將女人嘴唇旁擦拭乾凈。

那就是這裡的統治者，紅之國的國王，紅王。

好吧，我現在不由得同情起了這個國家的叛國賊們，我發自內心地覺得他們這麼做是情有可原的——有這樣的君主，想不叛變都難。也許是我以貌取人，但是我搜遍了腦海中的每個角落，都搜索不到體格與其類似的賢明之君。我想象不到，什麼樣的明君能把自己吃成這種近乎病態肥胖的樣子？

「天啊，藍色的眼睛，可真是難看。哦，我這話千萬別讓藍王知道了，否則他又要哭鼻子了。」紅王轉動著兩顆如玻璃珠般的紅色眼球，一邊俯視著我一邊戲謔地說。

「哦，扯遠了。言歸正傳。猩紅護法，你最好為你的空手而歸找個合理的解釋。」紅王一字一句地說。

猩紅護法將我們剛剛的遭遇全部如實彙報給了紅王。在此期間，我一直默不作聲。暗自祈禱紅王大人有大量，能放了我一馬。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立刻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

只聽乒乓一聲，裝著水果的大碗被紅王打翻在地。

「猩紅護法！你被騙了，這傢伙壓根不是什麼異界人！她害你放走了三原色王國的頭號大罪人惑鴉，她肯定是惑星開拓團的人！」紅王激動地說。

「不，不是那樣的，在下仔細辨別過，她的確不具有任何色彩之力，而且她眼睛是藍色的，血液卻是紅色的！這與古籍中對異界人的記載所一致——古籍上說，所有異界人的血都是紅色的，無論瞳色發色。」猩紅護法流利地反駁道。

「哦，古籍上還說異界人都穿著黑色斗篷呢，我看這也……嗯……這也不像斗篷啊。」紅王盯著我的連帽衫，說，「你正在追殺惑鴉，她便憑空出現了。哪有那麼巧的事，依我看，她就是惑星開拓團的開拓者。」

我渾身發抖，明明此刻正是生死攸關的關頭，我卻緊張得說不出一句話。果然，以貌取人是正確的，這個胖子就是個不講道理的昏君！

就在這時，一個騎士打扮的人以衝刺的速度地跑到紅王面前，隨即單膝跪地，對紅王說：「紅王在上，屬下有緊急事件稟報陛下！」

「什麼緊急事件，快說。」紅王有些不耐煩地問。

「我們剛剛抓到了一個小偷，他從窗外爬進了您的服飾間，欲要行竊，被巡邏的騎士逮了個正著。」騎士說道。

「快把他帶上來！」紅王大喝道。

只見兩個騎士押著一個流著橙紅色長發的男子，走上前來。紅王看見那男子的樣子，臉上閃過一絲震驚。

「這，這不是本王的御廚嗎？他怎麼會偷東西！」紅王驚訝地問。

被騎士押著的「御廚」眼中含著淚水，用力地喊道：「紅王陛下，我沒有偷東西！」

「人贓俱獲，你這小偷還敢狡辯！」騎士一面說，一面掏出從男子身上搜刮出的金銀首飾。

「陛下，我是迫不得已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要養家糊口！我只是一時起了私心，我對您並沒有惡意啊！」御廚叫喊道。

「好啊，你果真偷了東西！今天敢來本王的服飾間偷東西，明天就敢進本王的卧室行刺！此子必須就地處決！來人啊，上榨汁機！」紅王大手一揮。一旁的侍女不知從哪掏出了一個遙控器狀的金屬盒子，將它遞給了紅王。在這偏中世紀的環境里，那遙控器狀的金屬盒子當真顯得格外突兀。

紅王伸出臃腫的手指，在遙控器盒上快速按下幾個鍵。一陣咯吱咯吱的機關聲在廳堂里回蕩。響聲過後，一座足有兩三層樓高的大理石階梯從地板下平緩地冒了出來，矗立在大廳正中央。

見到這座階梯，那御廚立刻面如土色，磕頭求饒道：「陛下，我錯了！你砍我的手！把我驅逐出境也行！請不要把我扔到榨汁機里！」

紅王翻了個白眼，不去理會御廚的求饒，而是繼續在遙控器盒上按下了幾個鍵，又是一陣咯吱咯吱的悶響，從牆壁的兩端伸出了兩根巨大的透明玻璃管道，每根管道的橫截面都足有半人長度。在機關的推進下，彎彎曲曲的玻璃管道在半空中鑲嵌，拼合。轉眼間，玻璃管道便完成了組裝，比起管道，它看起來更像是橫在半空中的透明滑滑梯。一頭正對著階梯下方，另一頭則對著一台足有一人高的立方體儲水槽。透過儲水槽那透明的外壁，我可以看到那槽里是空的，但是隱約有一些油脂狀的痕迹附著在透明的外壁上，折射出泡沫水般的光暈。

玻璃管道組裝好的一瞬間，兩位騎士便不由分說地將御廚押上階梯。御廚掙扎著想要掙脫，但是兩位騎士將他死死地鉗制住，他無法動彈，只能任由騎士將自己押上階梯高台。

「陛下！我對您始終忠心耿耿！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御廚絕望地吶喊著。

「這就是惹怒本王的後果，紅騎士，把他扔進去！」紅王怒視著高台處，用不容爭辯的口氣說道。

紅王一聲令下，兩位騎士抬著御廚的胳膊，將他扔進了管道中。御廚失重的身體順著管道快速下滑，在通過管道的介面處后，他便變戲法似的消失無蹤了。幾秒鐘后，一股淙淙的紅色液體在管道間來迴流淌，透明的管壁被遊盪的液體染成一片淡紅色，遠遠看去，好像巨人的血管。最後，紅色液體盡數流進了那儲水槽中，方才空空如也的儲水槽已然被紅液佔滿。

「小甜棗！小甜棗！」紅王突然對著面前的虛空吆喝道。方才那隻一直趴在地上休憩的紅龍，在這幾聲不輕不重的吆喝后，立刻睜開了雙眼。足有籃球大小的深緋色眼睛在深深的眼眶中打轉，閃爍著渾厚的光。

紅龍仰起脖子，緩緩爬向那積蓄著紅色液體的儲水槽。-用那巨大的龍嘴吮吸儲水槽上端的吸管，槽內的紅色液體立即順著吸管流進了紅龍的嘴裡。

「哦，小甜棗，好好享用你今天的下午茶吧。那可是用我的御廚製成的下午茶，你一定會喜歡的。」紅王看著趴在儲水槽旁吮吸液體的紅龍，有些寵溺地說。

我的天啊。然而除了我以外，在場的人無不鎮定自若——紅王，紅騎士們，侍女，還有猩紅護法，他們是如此地鎮定自若！好像活人被當面榨成汁對於他們來說只是一件司空見慣的小事！

「好了，現在讓我們繼續處理你的事吧。」紅王轉動著她的腦袋，俯視著我，從容地說。

我捂住嘴巴，拚命地遏制住想當面嘔出來的慾望。我想冷靜下來，思考對策，但是此時腦子裡混亂的思緒早已糾纏在一起，混成了一坨漿糊。

完了，我凶多吉少了。這是我腦海中唯一一個清晰的念頭。

「紅王陛下！紅王陛下！」就在這時，又一個紅騎士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又是什麼事？不會又有人偷了我的東西吧！」紅王惱怒地嚷嚷著。

「陛下，紅堡外有人請見！他們自稱是異界游者，手上還拿著前王賜予的王印！」騎士急切地說。

「王印？快讓他們進來。」紅王震驚道。

硃色的大門在我身後被再次打開，只見兩個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進入了廳堂內。我揉了揉發脹的雙眼，仔細一看，這兩個身影竟有些眼熟。待二人走近，我才看出，那竟然是身披斗篷的馬爾迪弗和普羅旺斯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