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無巧不成書
西北的群山不像南方的山婀娜,也不像北方的山壯美,但自有它的雄奇和風骨,只是深冬的山上沒有一絲綠色,所以就顯得千篇一律、缺少生氣了。
梁海陽和胡露露搭乘的貨車駛過一個個或大或小的村莊,那些村莊就像一幅幅褪色的水墨畫,沉拙古樸、寧靜致遠。
偶爾在村莊的上空,會突然綻開一團白色或者黃色的煙霧,從煙霧中散開無數紙屑,然後才傳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那是村裡的頑童或者年輕後生們燃放的爆竹,宣告著新年的到來。
胡露露從這些風景里看不出美來的,她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司機一直有說有笑地和那個年輕女子用方言聊天,她終於也忍不住,加入了談話。
「大叔,咱們就這麼一直開嗎?路上有沒有什麼好玩兒的地方?」
司機愣了一下,北京話里有太多沒用的虛字虛詞,比如「這麼」和「什麼」,與乾脆利落、但聽起來難免硬幫幫的西北話很不一樣。
他用帶著濃重西北腔的普通話告訴胡露露,走一半路的地方會經過黃帝陵,是方圓幾百里最著名的景點。
「什麼嶺?」胡露露問。
那名女子解釋道:「不是嶺,是陵,黃帝陵,不過那裡在冬天也沒什麼可看的。」
她的普通話標準易懂,胡露露馬上放棄了和司機的溝通,轉而跟她攀談起來。
「姐姐,也是去梁山子村嗎?」
那女子搖了搖頭說:「不,我們都回李家河,順路給你們在梁山子停一腳。」
李家河也是村名,就是梁山子的下一個村。
接著她岔開話題,用很自然的語氣問:「跟你一起的是你男朋友?他是梁山子的?」
「是啊!」胡露露回答,「他就姓梁。你們這兒可真逗,一村兒一姓兒,那你們李家河人也都姓李?」
可能覺得她的言語太輕佻了,司機輕輕地「哼!」了一聲。
那女子卻仍然不動聲色地回答:「也不是都姓李,比如那些從外地嫁來的女子就不姓李呀。」
「對呀!我就不姓梁。」胡露露不懂什麼叫不好意思。
「你們結婚了?」女子問,輕挑眉。
胡露露一向管海陽叫老公的,但這時也只好老實承認:「沒結婚也快了,我們就差領證了。」
那女子還是不大相信,她問胡露露:「你多大了?能給你扯證嗎?」
胡露露報了自己的歲數,兩個人一對,竟然同歲!只是胡露露的生日小了幾個月。
「可是你看起來真大,又洋氣又漂亮,」她由衷地誇那女子,但是後半句就討厭了,「我還以為你們這兒的女的全是土了吧唧的村姑呢。」
那女子淡淡一笑,可司機卻瞪了胡露露一眼,然後用方言對那女子說別理她了。
女子笑著安慰司機,勸他別跟胡露露一般見識。
司機繼續說他最受不了農村人被人看不起,農村人怎麼了?城裡人就高級嗎?眼前這個就遠遠和你莫法比嘛!
那女子笑著說,叔你莫氣,你看我和她誰更好看,誰更土?司機當真扭頭看看胡露露和她,然後會意地仰頭大笑。
兩個人的語速都非常快,胡露露更是一個字也聽不懂,她傻呵呵地問:「你們笑什麼呢?跟我也說說?」
那女子卻改變了話題,問她:「妹妹,你是北京人嗎?」
「是啊,你怎麼知道的?」
「我聽出來的,你說的是北京話。」
「咦?你去過北京啊?」
這句話在很敏感的人聽來,可能也有看不起人的意思,司機又哼了一聲。
「去過,呆過幾天......」那女子說著說著像走了神,大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胡露露卻來了精神:「我們北京可有的是玩的地方,不像你們這兒。」
她這種骨子裡的優越感再次觸動了司機的神經,他這次重重地哼了一聲。
「那你是北京城裡人呢?還是北京郊區的呢?」
「城裡啊!我們家原來就在市中心,對了,你來北京一定逛過西單吧?我們家原來就住那兒!」
女子神情落寞地搖了搖頭,說:「我都沒聽過那個地名,我沒去過一個玩的地方。」
胡露露立刻大驚小怪地問:「啊?那你大老遠的上北京幹嘛去啦?」
那女子只「咳!」了一聲,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再次改變了話題:「你是幹嘛的?你是學生嗎?我知道北京有很多大學。」
胡露露哈哈大笑起來:「得了吧,還大學呢!書認識我我不認識它,老師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她!」
她的話又招司機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那你工作了?」
胡露露大大咧咧地說:「嗨,瞎混唄,我們家有個修車廠,我有時候去幫幫忙兒。」
這句話引起了司機的注意,他第一次主動跟胡露露搭話:「你家是修車的啊?」
「是啊!不過我們家可從來不修您開的這種車,我們修的都是高級車,有跑車有越野,有賓士有寶馬......」
可愛的中年司機終於忍無可忍,拍著方向盤大聲斥道:「你這女娃娃怎麼滿嘴胡唚!」
胡露露打心眼裡奇怪,莫名其妙地問司機:「咦?您凶什麼啊?我哪兒招著您了?」她想向身邊的女子求助,卻見她扭臉望向窗外,還用手揉著眼睛。
其實她並不是在揉眼睛,而是在悄悄地抹去眼淚。
你們一定沒猜錯,她就是被梁海陽退婚的李艷芝。
李艷芝是在胡露露和梁海陽之前就坐上的這輛貨車,我不想提「無巧不成書」這句俗話,但也沒有更好的解釋。
其實這件事再正常不過,芝同樣在外打工,春節她也要回家過年。
更何況半年前她大病了一場,身體一直沒有調養好,病雖然好了,但是小病不斷。所以老闆早早就讓她利用春節回家休息一個月,但是她仍然堅持工作到了年前最後一天才登上火車。
芝的火車只比海陽的火車早到了兩個小時,他們既然沒有約定過不再相見,那麼任何偶遇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