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一望一魂銷
白澤嘮叨抱怨,卻沒誰搭理他。糰子粉紅鼻頭微囊,打了個小呵欠。鬆軟地趴在白澤懷裡,小爪子輕輕一撓。
白澤嘟囔驀地一收,有點兒驚:「怎麼了?」
辟邪雖記性和本事倒退不少,但本能還在。小傢伙睡了一天這會精神著呢,打呵欠很可能是聞出哪裡不對,本能地多吸兩口。
它縮頭低嗚:白澤哥哥,你怕拖油瓶。
白澤傻了。反應過來很是不爽,低聲哼哼:「怕她?怎麼說話呢。她恩師同我一拜,她哥見了我討好得很……是不是她剛揉搓你,你怪哥哥沒攔著?鬧脾氣了?」
白澤嗓子里蘊了笑,給辟邪順毛。
聽起來雲淡風輕,滿不在乎。可字字都在拐彎抹角辯解。白澤計較個中輸贏,這事關面子,不能放任。
「哥哥同她誰厲害,那還用說嗎?不過這兒是她家。咱們來看看小輩過得怎麼樣,不能端架子,懂嗎?她那是給你接風洗塵,雖然魯莽了點,橫豎是懂禮數的,你諒她心誠也罷了。」
糰子慢吞吞拱了下他的腰:你怕。
「沒有的事。」他竟然同孩子辯起嘴來。
他反駁極快,可謂氣到胸悶:我怕不怕不重要。現在連小邪都要看自己笑話了?這算什麼事。
少時玩耍沒少抬杠,可那都是多久遠的事了。辟邪這廝愈大愈不苟言笑,冷冰冰沒個趣味,自然逐漸生分。沒想到現在它折損,復歸懵懂年幼的糰子模樣,白澤在鳳凰養傷養得無聊乏味,每日相處,反倒格外融洽,也染上點孩子氣。
小東西磕磕巴巴地哼哼:怕她,她……
「我沒怕過誰。」他打斷,重音強調。
她會因為小姐姐死掉。
「啊?!」
驚訝從喉嚨里發出,卻又壓抑隱忍。他驚到猛地站起,腿撞上茶几痛到發麻都顧不了,心膽都莫名一顫。軟糯的孩子聲線,又透出股清冷淡漠,隱約窺見成年時的影子。小東西雖然萌,到底還是辟邪。
而且,它還在緩慢恢復。
彷彿天賦異稟的孩子窺測了命運,不知輕重,道出石破天驚的預言。
現在白澤失了雙眼,沒了從前能力。難免瞬間心亂失控:什麼死掉?什麼時候?你看見什麼了?
他眉宇重重鎖起,指腹輕按辟邪頸子,直接將質問傳入它腦里。知道姬雲都耳力好,不能讓她聽見分毫。一牆之隔,聲音壓得再低都藏不住,只能避開言語交流。
辟邪眨了下眼。慢吞吞地:哥哥。
白澤急催:我在聽呢,快說。
肉糰子磨磨唧唧地,嗚嗚叫出聲來:就是,怕了。
白澤:「……」怎麼又扯回去了?
不管再怎麼問,還是這一句,問不出更多信息。白澤冷靜了許多,當下反覆思忖,反倒想出另一種可能:該不會是自己斷句錯了,小題大做了吧?
「你想說,我怕她會因為葉雨初死掉?」
辟邪滿意地抻直了四肢,肉肚子晃了晃,頗有彈性。
「汪。」
白澤牙根痒痒,又氣又笑,拍它小肚子:「叫你突然說話吞吐,快嚇死了知道嗎。我啥都不怕,就怕你亂說話。」小東西可不幹:分明是你一直在搶話,害得我說不完全。
白澤搓它兩下,理直氣壯:「在別人家裡作客還咒主人,搞不好要被趕出去的。知道嗎。」
辟邪搖搖尾巴:這是小姐姐家。
白澤壓低聲音,不明意味地笑了。陰測測的:「以前是,現在可說不準。你小姐姐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出去了喲。」
辟邪:「……」
白澤心情極好:「好了我該走了,你就在這邊好好獃著,等哥辦完大事兒就來接你,乖。」糰子咬住他衝鋒衣領。
「哎呀乖啦,哥這次是跟美女約會,還要見美女她家長,得好好表現,不能帶拖油瓶啦。」
「汪!」我不是!
「好吧。原地打一百個滾,表現好就帶你走。」
肉乎乎的毛糰子開始在沙發上蹭來滾去。果然三十多個之後,小東西開始犯暈哼哼,癱在軟布里沒力氣折騰。
「乖,回來給你帶驢打滾。」白澤手機震動,笑嘻嘻手抄兜匆匆離開。走出小區,他隨手攔了輛出租,「去汽運站。」等手機震動第三回時,訂好長沙凌晨三點出發的機票,才慢悠悠接起:「小瓊,好久沒見啦。一打連著三個,這麼想我?」
「嘿,好壞還不就那樣。」
「對。小東西煩人,我養不慣。老爺子喜歡,可巧可巧。」
「不如碰頭聊聊?老爺子身子骨還康健?……四合院裡頭那小棋盤沒扔吧?哎呀多好,明兒一大早七點,我拎杯豆汁兒,陪他殺一盤正好。」
*
一牆之隔,那端嘀嘀咕咕什麼,只要姬雲都想聽,自然逃不過她雙耳。但她不想分心搭理那兩位。黑闃卧室里,她俯身要為葉雨初掖被角,突然動作一頓。
「餓嗎,粥還是溫的。」
半晌,被子蠕動了一下:「……還想能裝睡騙你呢。現在幾點了?」
「十一點半。醒多久了?」姬雲都不答反問,「睡不好嗎?」
「你進來我剛醒。睡挺沉的,都沒做夢。原來還是半夜。」葉雨初從熱乎乎的被子里伸出兩隻胳膊,小心活動筋骨,四下漆黑,頭髮與枕巾輕輕摩擦,窸窸窣窣的。
床頭燈被扭亮,光線昏黃柔和。姬雲都倒溫水,葉雨初不適應,眯起酸澀的眼。
她慢吞吞坐起,因為剛睡醒,身上軟乏,眉眼惺忪,被窩外冷氣格外清爽。「我都不記得怎麼就睡著了。」她小口啜溫水,顯然這會兒還有點迷糊,「我記得你調筆電來著——」絮叨驀地頓住。
連吞咽茶水聲都沒了。
很明顯,這是一下子都記起來了。
本來人在廚房,她挑著糖想哄姬雲都,萬萬沒想到效果好到竟然吻到了姬雲都。然後電光火石勢如破竹……吻著吻著就到了床上。
葉雨初今年二十四,不是十四。
夜幕低垂,燈火熹微。獨處一室,床被鬆軟。佳人已然沐發凈身,身帶暗香,可謂良宵當時。刻關鍵時刻——她不解風情地,睡著了。
就剛剛,還頗為開心地表態,睡得很好。
這算什麼?
她該怎麼想我?
……怎麼能讓姬雲都失憶呢?誰知道?!
葉雨初身體僵硬,怕暴露端倪,盯著杯子:一點一點機械式喝水,很快飲盡。只好尷尬盯水杯發獃。姬雲都又給她倒滿,她也繼續悶不吭聲地喝。
一杯。一杯。又一杯。
姬雲都眉尖微蹙:「這麼渴?」
她獃滯點頭。思緒還沉浸在「她會不會很失望」的不安揣測里,突然額頭一涼,驚回神,喉嚨里發出一聲不明意味地低吟。
等人家撩開她披散的長發,摸後頸時,她無法,只好抬眸四目相對。「出了虛汗,怪不得口渴。」姬雲都反問,「以前也盜汗?」
那隻手就擱在她頸子上,溫柔地覆著。
「你手好涼。」葉雨初喃喃。
察覺冰涼的溫度在迅速抽離,她趕忙握緊姬雲都手腕:「別。」
一把帶回被窩裡,雙手包住,搭在肚子上。確保姬雲都不縮回手,才撐身在床頭書堆里找了找,翻到遙控器,按開空調製暖,縮回被窩時,利落地往床裡面讓:「熱起來還得等等。你先進來捂捂,暖和得很。」
盡量說得平穩,好不讓姬雲都察覺她「多想」。
姬雲都垂眸,輕聲道:「我沒換睡衣。」
「沒事,都是洗完澡才換的衣服,乾淨。」她含含糊糊地,不知道外面還有「客人」,只不想放人,「就坐一會兒,暖和了就好。」
「反正我也睡足了,一點都不困。不礙事。」
姬雲都見她執拗,只好照做。只是被子下面雙腿跪坐,嚴謹守禮。
葉雨初捂了一會兒,那手還是不見熱,當真像塊冷透的玉,冰涼涼的,升溫極慢。她小心翼翼靠近姬雲都,帶著溫熱的氣息。
「大晚上別盤頭髮了,頭皮拽得疼。」
她可算把心心念念的事給說了:姬雲都頭髮太長,扎馬尾也留到腰臀。盤頭方便,卻沒有風鬟霧鬢的飄逸美感。干她們這行整天追犯人跑,怎麼方便怎麼來。現在沒上班,又兩人獨處,她心痒痒,忍不住提。
姬雲都幽幽望她一眼,目光深邃,意味深長。
「哪裡是疼。怕是不好看吧?」
見她臉紅心虛,姬雲都稍一傾身,抬手摸向後腦,解開了頭繩。暖色燈光勾出她瘦削的肩,修直的背。白襯衫染了光的色,映得整個人愈發雅緻。頭繩拉開的一瞬,頭髮散了下來。
葉雨初眼裡,光線被沉沉一壓。
稍微理了理,便肩背盡遮,發端鋪散了一枕。
姬雲都將頭繩套在手腕上,黑繩圈松蕩蕩的,哪裡勾得住手腕。葉雨初卻想:這雙皓腕,無論帶玉鐲,還是繞手鏈,都合適至極。她驚艷到失語,姬雲都卻倚著靠枕,闔眸半仰,似是有些倦了。光自下頜流瀉過修頸,漫掃過削肩,勾勒若隱若現的鎖骨。
暗香縈繞鼻尖,驚起心頭紛紛白蝶。
葉雨初抬手,拈她一縷髮絲,指腹順著它滑落到末尾。
「怎麼會不好看。哪樣都好看。」她低聲回應。
姬雲都不回答,似靜靜睡了。她碰到姬雲都手肘,冷意透過薄襯衫,渡到她手指。這短短片刻,想憑只手就捂熱姬雲都,根本痴人說夢。
「體寒光喝葯不行。你得身上暖和起來。」她自說自話,努力貼上姬雲都,環著她的腰,小腿蜷縮,收在姬雲都身邊。整個人好似抱緊珍寶般,纏上她。抬頭一望,正對上緩緩睜開的眼睛,深如古井,映著微光。
「是么?你摸我,是為了讓我暖和起來?」
「……不全是。」姬雲都直白得讓她心神一顫。
「還為了什麼?」
葉雨初咬唇,紅著耳根故作鄭重:「我以前睡覺不出汗。從虎峒回來才有點虛。別看現在動動就腰疼,不動還冒汗,歇兩天就好。」
姬雲都卻不肯放過她:「還是不肯告訴我,為何這樣摸我?」
葉雨初臉紅得要命,環住她的腰一用力,二人貼合更近,她躺在旁邊抱起來不方便,乾脆掀開了被子,起身面對面,騎在姬雲都腿上。
溫度已經升上來了,並不算冷。掀開被子減緩燥熱,感官全浸沒在姬雲都發香里,姬雲都周身寒涼,反而是種奇妙的吸引,誘惑她抱得更緊。
「雨初。」
她嗓音清淡,似慢條斯理,打算問到底。
葉雨初色膽陡生,吹開散落姬雲都肩頭的髮絲,與她附耳呢喃:「想做就做了。怎麼,我摸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