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夜行追疑蹤

第 136 章 夜行追疑蹤

她停下復健,蹙緊的眉宇這才稍稍松卻。

葉雨初回歸警隊,辟邪有了落腳,一切步入常軌,她也一樣。

天色已經黑透,四周影影綽綽。外面偶有上下樓聲,加晚班的人也零星回家。手機來了條簡訊:答應過我的早點睡。別耍賴,家裡有攝像頭。很快,又跟上第二條:睡了?很累么今天?

家裡自然沒監控,她也沒睡。但,姬雲都破天荒都沒回復。

她沒再碰古籍,而是找出個檔案盒,沒編號,沒姓名,封面一片空白。最上面放著醫用紗布裹好的四方布包,下頭壓著文件。她直身跪坐複合地板上,用葉雨初的電腦登自己郵箱,下載了一張圖片:乍一看趨近青銅器,但沒拍出器形全貌。

圖片中央有一行淺細的符號,不知所云。

姬雲都時而抬頭看看電腦上的符號,隨即低頭在文件上勾圈出什麼。右手恢復了原有的靈敏,卻只隔很久才動一下,圈得零零散散,不知目的何在。光源太暗,啞粉紙文件頁反一層薄光,更難辨認上面印刷的油墨。才剛翻六七張,右上角標頁碼的位置,隱約洇開一點細細的青黑。

像是印著手寫的數字「89」。

密件住臨江旅館時就在她手上,邊照顧白澤邊翻閱,還被他取笑過。哪怕後來與葉雨初日夜不離,文件也始終一同帶在身邊,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她對著檔案和電腦,沉思默慮。找出不記名的臨時電話卡,裝在新手機上,撥出號碼。

那端卻「嘟嘟」無人接聽。試幾回全部不通。

姬雲都立刻剪了卡,在未關閉的郵件上直接點了「回復」,沒打幾行,沉吟幾許,又逐一消除,關了郵箱,不再輕舉妄動。

腕錶指針打向3點19分,夜闌人靜。還有三個多小時,小區出門一百米街口的報刊亭7點準時開門。所幸這座小縣城裡,還有為數不多未停用的公用電話。

必須儘快見上一面……時間不多了。

打斷沉思安排的,仍是「嗡嗡」一陣低鳴。四下黢黑,手機屏亮得刺眼:好夢,雲都。

知道不能回,姬雲都只怔怔地凝視。好像每個字都拆解成一道道筆畫,溫涼目光細細撫過每寸,反覆隔空溫存。直到時間久了,背光暗滅。人卻站起來,目光雪亮,毫無困意。理好文件,帶著打火機到洗手間,一蓬火焰簇得燃起,點著了紙角。

「小李,借個火。」

實習警官小李盯著被開膛破肚,腸子扯出,眼球暴突扭曲猙獰的遺體照,盯著它平躺服帖的四肢,還有因疼痛痙攣而聳縮的肩頸,呆怔想事情。突然被一叫,猛地回神,歪頭正瞥見藏藍外套的肩章上三顆四角星花,忙找出打火機遞過去,男人夾著煙,拍拍他的肩,輕輕頷首:「怎麼看?」

「……有點怪。」

「哪裡怪,說說。」

「他表情很痛苦,肩頸這裡,肌肉痙攣,我想他臨死前始終是清醒的。但是四肢直挺挺,沒一點扭動,不太合理……會不會當時是被綁著?遇害后,兇手解開了繩子?不然整個失血的過程那麼長,怎麼會一點都不掙扎。之前我問傅老師,他說正在寫報告。」

拿煙的人輕輕地嗯,像在琢磨。

這次的死者叫馮軍。陝西安康人,是名遊客。踩著元旦假期的末尾,和妻子葛倩一同來苗寨旅遊。

一月四日中午12點多,第一位發現現場的遊客因為午休不好,打算向馮軍藉助眠葯,敲門沒人應,因為沒上鎖,推開發現男人已經死在房間里。

房間窗明几淨,床上卻一片狼藉:躺著的男屍已經出現屍僵,五官猙獰痛苦,死不瞑目。肚子被剖了深深一道,血都放幹了。

床單猩紅刺目,血塊乾涸板結,卻幾無褶皺。

四肢安然平躺,好似睡夢中被兇手開膛破肚。偏偏遺容可怖,雙目圓睜,嘴中冒血,牙關緊咬,活像冤魂索命。

發現男屍的他害怕得崩潰,立刻哆哆嗦嗦報了警。

接線的是實習生小李,上報情況后,大隊匆忙出警。民宿的老闆叫雷大成,天不亮就開車去縣裡進貨,他回來時,警車已經停在了村口。

以最快速度封鎖了現場,所有入住的遊客,以及老闆雷大成和他嚇暈的妻子,都帶回了局裡。

雷大成的兒子本在堆雪人,見到一堆警察進進出出,止不住地哭。念在他還小,便沒審訊。

而死者的妻子葛倩,四處沒有蹤影。

「雷大成還是一問三不知。還有張副,」他趁機壓低聲音忙道,「有個遊客說有事,想快點走。先前葉老師勸下來,剛才又打電話來。」

「可以啊。」副隊長眯起眼,脖子後面還有道長疤,很淡但是能看清。說的話好像嚇了實習生一跳,「等兩天不就能走了?不都說了包車送回去。現在誰想走,馬上送回曲塆。反正屍體在局裡,凶宅又不是不能住。我半夜加點也願意送。」

見小李訕笑,他披著外套起身,「出不了事,忌諱的都呆得住。省里視察的人走之前,先勸老實呆著,手機保管好,省得又到網上沒遮攔。特殊時期,網監處的同事也不容易。」

小李點點頭。

副隊長嘆了口氣:「跟臨江房的老闆說,態度要好,別讓人委屈。走吧。」沒走兩步,他好似忽然想到什麼,停下來眉頭鎖著:「小李……只有一位,說想走?」

「對。」

「你去會議室吧。讓他們先討論,我等下就來。傅福的報告出來了,去看看吧。記得把照片帶上。」他沖年輕人笑笑,「仔細看看血跡,順道再想想你剛才說的,有沒有哪裡不太對。」小李趕忙再看照片。這一提醒,他不再只顧著看慘烈的死狀,而是關注到噴血的形狀,從小臂,到屁股再到大腿輪廓,漫血軌跡很自然,甚至沒有絲毫擦蹭的跡象。就算被綁,也不可能……完全不掙扎。

實習警官頓悟后又茫然。忽覺詭異:難道,被麻醉了嗎?

滬蓉高速出口轉接匝道,有警車衝出,減速停了,副駕門一開,下來個女人換到駕駛座。「砰」得關門,女司機油門一踩到底,沒熄火的黑色麵包車瞬間飛馳出去,後車燈拖出一條長光。

先前的司機一屁股挪坐副駕,歪個脖子夾手機,沒兩句就說「給我一份」掛了,跟著鈴聲又吵。

「喂張副,是我小梁。」咬緊煙蒂,他就著頭燈嘩嘩翻資料,「嗯,在湖北,跟葉子剛下滬蓉道,馬上上包茂,預計五點半到。」

旁邊葉雨初目不斜視,一打方向盤,又利落地超過好幾輛大貨車。

「輪著開沒事兒。問得怎麼樣了?」電話了說了什麼,梁信臉一黑,瓮聲瓮氣,「明白,張副放心。」掛了電話,趕忙瞄一眼錶盤。

「屍檢結果怎麼說?」

死狀他們在現場都親眼見過,梁信乾脆跳過,拎出想要的新線索:「死亡時間在凌晨四點到五點之間。馮軍的血里,化驗出了助眠葯成分。羥基色氨酸。」

「腹部創口是致命傷,死因還是失血過多。另外,解剖了四肢,腿骨和橈骨上有陳年骨痂,不過基本痊癒,應該是很久以前的骨折,至少十年之前,不影響他現在生活。」梁信綜合道,「也就是說,手腳正常。至於怎麼沒動,傅福沒給結論。現在看來,葯的問題最大。」

梁信若有所思,滑動電子版的報告書。果然,死者顴骨處臉頰輕微水腫,顳淺動脈突出,生前應當患有頑固的偏頭痛。可臉上的欣喜還沒綻開,就生生僵住——「劑量極低,毒性輕微,不足以致死」的結論著重加粗,印在報告尾部。

「怎麼?」葉雨初餘光瞥見他臉色不對。

「劑量不夠。」他嘆了聲,苦笑。

葉雨初聽出他口吻中難掩的低落,始終很冷靜,安慰直擊重點:「那就先不管助眠葯。有它不稀奇,別忘了報案的遊客,就是去借葯的。」

梁信琢磨了會兒,磕開煙盒,可憐巴巴倒出最後一根,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叼嘴裡「嚓嚓」點了火,想想又不捨得,小心塞回去,重新點著快吸禿的舊煙蒂。

會是誰把馮軍開膛破肚?他是外地人,從陝西來,不過待湖南旅遊幾天,卻死在這裡。妻子還一直聯繫不上,不知去了哪兒。住在雷家民宿的遊客都被穩住,安頓著,各自的背景也調查過,天南海北,先前從無交集。

大冬天雪落得厚,本是休閑度假看銀裝素裹,現在全被命案綁著了。

兇手不圖財:馮軍的登山包就在案發現場,錢包、卡包沒丟,鈔票和銀行卡都在裡面。甚至可能連裝備都沒翻。北針,手電筒,對講機,阿司匹林,風油精,雨衣,凈化劑,哨子,酒精鍋,登山繩,魚線,毯子……都還在。

看他的裝備,不止要逛苗寨,估計之後還打算野營。除了沒急救藥物和刀具,還算全面。

重案組討論后認為,刀具很可能就是兇器,行兇後被順走。

「到鎮坪再看,能找到葛倩最好。節骨眼上她聯繫不上,本身就有疑點。」煙霧薰得她身影模糊。

夫妻倆身份證都在案發現場,還是一代的,一張薄紙。上頭寫著戶籍安康鎮坪。

「可能性很小。」他苦笑,「如果是她做的,回安康不是自投羅網。」頭有點重,最後狠狠猛抽一口,心一橫掐滅了。車內空間狹窄,熏得喘不過氣,他抽了太多根,太陽穴都暗暗的疼。這樣下去葉雨初怕要嗆死。現在只能靠說話提神:「還有你,剛才怎麼一直盯手機看?不怕暈車。」

葉雨初一怔,沒曾想梁哥還看她,被抓了現形。「有嗎?」

「剛我開車那會兒。前鏡里能看見。」他笑笑,「我還想,別真有什麼要緊事兒。那就別出差了,回去值勤。」後方車前燈光柱散射,穿霧的淡淡黃光透過了整個麵包車廂。一輛高篷大貨車漸漸追上,與他們並駕齊驅。

「沒什麼,就發簡訊。」

「等回信?深夜,怕是睡了沒看到。」

「嗯。」她發怔后,忽然笑了笑,一天繃緊的神經這一刻似乎終於放鬆。

「我倒心懸著。」梁信誇張的嘆氣,「不知為什麼預感不好……可別像上一個,沒頭沒尾莫名其妙。到最後都一頭霧水。」

她知道,他說的是覃照的死。

直到現在,梁信都沒問她為什麼會昏迷,小刀怎麼會突然性情大變。但他不可能渾不在意。最後覃老太猝然離世,寨子的人都在忙火化和跳喪,不是沒看到衝天火光里,梁信望向自己和姬雲都這邊,幾度欲言又止。

他撓撓下巴:「說起來,咱們局是不是風水不太好?那什麼族,不是有不少會跳神送儺的?」

葉雨初:「……」

「葉子你不是也懂?上回就發獃寫符。」

……那是金文,梁哥。

「當地派出所陸隊聯繫過了?那邊態度還好?」

「在幫忙。不過,」梁信投出個心領神會的眼神,「這也不是人家地皮上的事兒。捱到年前,也不能太指望。大梁還得自己挑。」他挑挑眉,「畢竟,不是誰都是季然吧?幫忙幫到底,不光查案子,還能火里背人,水裡撈人。」不知為何,雖然梁信口吻輕鬆,卻隱約聽出一股子複雜的悵然。「別說,人家要是回去了,葉子你偷偷拿桃木,刻個她的小像,掛脖子上辟邪……」他打了個呵欠,困意潮水一般漫上。雖然聽到刻小像那裡,心裡一突,好似觸電,但一想到梁哥迷迷糊糊,便哭笑不得,剛想止住,那邊卻含糊喃喃,「我呢,就不打擾她了。幸好,還不唐突的……以後冬至,咱們也慢慢喝。」

這下葉雨初愣了。冬至?

他不是在說雲都么?

冬至那夜,確實有小爐溫酒,有笑談慢飲。燈光下的女人嫻雅而有風致,柔情款款,教她那一晚醉得極快,神魂輕盈。

過往低沉絮語,遙遙回蕩在腦海:我跟著蘇哲,一般隊里會忙什麼還不清楚?平常怎麼上班,現在也一樣。一切照常,毋須多慮。早在山裡,姬雲都就說,我看得出,掐滅了,才好。

眼下當真絕了梁哥的心思。

葉雨初腦子被一團炸開的思緒堵得水泄不通,心跳砰砰如雷,近乎失控。恨不能分形化影,又或縮地千里,回去親眼瞧一瞧。無奈高速路上,必須精神高度集中,逼自己專註看路,卻心神不寧,呼吸不穩,再加上空氣里都是煙霧,突然急促地低咳,越是想止住,越收不住。咳得嗓子眼生疼,彷彿刀片刮過。

「葉子?」梁信有些擔心。

她擺擺手,默默拉開車窗一條小縫,高速駕駛中冷風呼呼倒灌,瞬間吹稀了滿車廂的繚繞煙霧,後座的資料都嘩嘩作響。

她好容易止住咳,輕輕地喘,「去後座補覺吧梁哥,包里有毛毯,裹好別凍著。到了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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