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周末，廠里放假，蕭透拒絕了同事逛街的邀請，十點睡醒后，在自己的破木板床上呆坐了一回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拿起手機在網上購買了一張一小時後去X城的火車票，換了一身運動褲和衛衣，拿了鑰匙手機耳機和充電器，一股腦地揣到褲兜里就出門了。
其實去X城是一件很沒有意義的事情，只是她心中總是會忍不住有那麼一點點的渴盼，想著萬一呢。
火車站離她住的地方只有半個多小時的路程，她連公交車也沒坐，直接慢悠悠地走著去。
帶上耳機，耳邊緩緩流淌著不知名的歌曲，蕭透的思緒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多年以前。
那時候她才高一，學習差得要死，在發現高中每年也要幾千學費后，就更不想讀書了，那段時間她總想著要退學，想要去外面的世界闖蕩，想要自己養活自己，養活爺爺奶奶，只是學費已經交了，又不能退，她只好咬著牙，打算著讀完那一年就不讀了。
結果沒想到後來來了一個人，讓她第一次對一個現實里認識的人產生了真真實實的憧憬。
對方鼓勵她讀書改變命運，告訴她知識和學歷的重要性，告訴她書里的世界有多麼美好。
走在路上的蕭透忽然自嘲地嗤笑了一聲，腳步微頓之後，面不改色繼續往前，站在斑馬線前等待綠燈的時候，抬起頭，看著在兩側高大建築之間那逼仄的天空，冷靜無比地想，如果老師知道她後來連高三都沒讀完，一定會很失望吧。
她不想被老師看到現在的自己，只是想去X城看一看，去老師曾經呆過的地方，這樣的話她似乎就能夠離曾經那些美好的記憶更近一點。
火車行駛了兩個小時候到站，蕭透站起來動了動有點發麻的腿，跟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下了火車，出了車站，打了一個車，去到市中心的廣場，隨便買了點吃的坐在廣場的長椅上，看著廣場中央的噴泉下玩耍的小孩，忍不住想，那些孩子里，會不會有一個就是老師的孩子。
五年了，如果她有孩子的話，也許孩子也有那麼大了。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蕭透看了一眼時間，馬上下午五點了，她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扔掉垃圾，將手揣在兜里，隨便選了一個方向往前走，兜里的手機被她按得明明滅滅，卻始終沒拿出來。
她在猶豫，今晚要回去嗎？可留在這裡，也不過是虛度一日而已。可隨即她又想到，自己在哪兒不是虛度？
可在外面的話，總會有很多花銷。
就這樣反反覆復猶豫了十分鐘，她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很沒意義的問題。
爺爺奶奶已經去世，在這個世界上她已經是孤身一人，不談戀愛不結婚不買房，也沒有任何物質慾望，她省錢來幹什麼？
她問自己，現在究竟在為什麼而活著？
蕭透神情麻木往前走在這個有千萬人與她一起走過的繁華街道上，像一塊行屍走肉。
啊……
不知道走了多久，時間彷彿失去了意義，忽然間，她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猛地回頭，對方也正好回過頭，與她的視線對上。
蕭透的眼神有些不敢相信。
老師認出她時，手上還拎著菜，臉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了驚喜，眼裡閃著耀眼的光：「蕭同學？」
蕭透原本暗淡的眼神也瞬間亮了起來，驚喜地望著她：「淺淺老師！」
竟然真的遇到了！
此刻她無比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化妝再出門，至少也該塗一個口紅的。
兩人去咖啡店喝了一杯難喝的要命的糊味咖啡，但是蕭透還是很開心。
聊天中，蕭透得知她已經結了婚，也沒有再教書，過的很幸福。蕭透也說自己有了一分還算穩定的工作，有了自己的小窩，說自己過得還行。
老師笑著說了很多話誇獎她，眼神里流露出真心為她高興的情緒。
蕭透笑了笑，對於她的誇獎，一句也沒回，只說祝老師一輩子都能這麼幸福。
說這話時，她感覺她的身體顫抖了一瞬，隨即神色鎮定地用喝咖啡掩蓋了過去。
蕭透忽然注意到老師的手上有一點點露出來的青色痕迹，不過她並沒有多想，只是猜測或許是老師去做的紋身。
老師瘦了很多。
蕭透心裡帶著淡淡的遺憾想，老師一定是減肥了吧。明明原來豐腴的樣子就很美。
兩人之間，再沒有曾經的氛圍，說話客氣到疏離。
即便這樣蕭透也還是很開心。
她還想聽她多說一些話，但老師歉意的拒絕了她的晚飯邀請，分別後，走過拐角的蕭忽然又偷偷摸摸的跟了上去。
她想看一眼老師和丈夫幸福生活的場景。
在確認老師住的樓層號后，她猶豫了一瞬，走到對面樓房，她慶幸這是個開放式小區，不然她可能連大門都進不來。
老師住在六樓，她準備爬到對面樓的七樓和八樓間的樓梯口，樓梯口有一個窗戶，她判斷那裡應該正好可以看到老師的一部分家裡，只要老師家裡的玻璃是透明的。
這樣的行為很不好，她知道，她只是想看一眼就離開。
她想看看幸福是什麼樣子的。
然而，當她看到老師家裡的場景時，渾身的血液冰凍停滯流淌。
他們在她視線範圍內只有短短兩秒的瞬間，但凡她再晚來兩秒鐘，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她的視力5.0，她無比確信自己剛才看到了什麼。
蕭透顫抖著手握緊拳頭，咬著牙飛快地下樓，理智被怒火燃燒殆盡，徑直衝向那棟樓，不要命地往上爬，渾身藏不住的暴戾情緒，一副要弄死誰的模樣。
憤怒到了極點，在敲門的瞬間，腦子反而冷靜了下來。
叩叩叩——
「你好，你點的外賣到了。」
裡面隱約能聽到瓷器一點異樣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才傳出來一個男聲：「我沒點外賣。」
「可是上面顯示的地址就是這裡啊？」
叩叩叩——叩叩叩——
聲音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重帶著不開門不罷休的架勢。
「都說了不是我點的，你是不是有病？」
門開的瞬間，蕭透二話不說就推開人跑了進去，不顧身後的怒罵呵斥。
她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剛剛淺淺老師拎了一路的菜四分五裂的散步在瓷磚地板上，頭髮披散，一臉淚痕，衣服被撕開大半，顫抖地蜷縮在角落，一身難掩的傷痕觸目驚心。
聽到腳步聲，伍淺淺抬頭，初看蕭透的眼神甚至是迷茫的，隨即震驚地張大嘴巴，流露出難堪的神色，卻始終沒說出一句話。
蕭透瘋了，她大叫一聲，轉身對著過來沒有太大防備的人一腳踢過去，緊接著就不要命的和對方扭打在一起。
伍淺淺被嚇到了，隨即反應過來蕭透知道發生了什麼，她是為了保護自己。
「不要打了，蕭透！蕭透！你冷靜下來……」她一邊哭一邊喊，試圖上去拉開二人，卻根本無法接近，蕭透像是根本聽不見，滿心滿眼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弄死這個王八蛋。
鄰居聽到了動靜，再加上她家的門敞開著，不知道是誰報了警，警察局就在附近，很快就有警察上門，總算解救出了那個幾乎要被蕭透掐暈厥過去的男人。
蕭透也沒討著好，身上臉上好幾處傷，頭髮也被拽下了一大把，嘴角已經破了，額頭在出血。
被警察帶走的那一瞬，蕭透才清醒過來，才終於能聽到外界的聲音。她看向淺淺老師，又低下頭，最後什麼也沒說。
警察局。
已經重新漱洗整潔的伍淺淺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地站在男人身後，她知道自己受傷的樣子被警察誤會為蕭透動的手，她在猶豫著，卻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解釋。
她前方的男人憤怒地咒罵著蕭透，訴說著自己的無辜與可憐，最後揚言要讓蕭透坐穿牢底。
伍淺淺忍不住抬頭看向另一邊的蕭透，她低垂著頭坐在一邊，面對詢問，她一句話也不說，無論被按了什麼罪名都一副默認的姿態。
她為什麼不說？
為什麼不說？
那邊警察語氣嚴厲地對她道：「小姑娘，你知道你這算是故意殺人未遂嗎？你再不說話，接下來等待你的就是坐牢，你明白嗎？坐了牢你這輩子就毀了。」
說出來啊，說出來啊。
蕭透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那個男人，嘴唇囁嚅了一下，腦子裡忽然想起今天喝咖啡時老師說自己過的很幸福的場景。
幸福是這樣的嗎？
蕭透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淺淺老師不願意被別人知道自己的處境。
蕭透低頭，繼續沉默不語？
伍淺淺看著她，一下子就想起很多年前，她的課堂混亂吵鬧，學生的挑釁與嘲笑讓她的眼淚已經蓄滿了眼眶，蕭透一拍桌，一副大姐大架勢：「閉嘴，誰欺負淺淺老師，我弄死他！」
後來果然課堂就再沒亂過。
有人罵：「蕭透，你是淺淺老師的狗嗎？這麼忠心天天跟在她身後？」
蕭透對人惡狠狠的齜牙咧嘴：「咬死你哦。」
轉頭就對自己討好的笑：「他們開玩笑呢。」
這一幕是如此美好，陽光是那麼燦爛，忽然一道裂紋出現在畫面中央，所有的美好都碎裂開來。
伍淺淺回想起自己這五年，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經毀掉了，可蕭透不一樣，她的人生才開始，原本自己就已經虧欠蕭透許多，難道現在，她還要讓蕭透的人生因為自己而毀掉嗎？
不！
「你不能告她。」她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聲音卻弱得像蚊子叫。
但對方還是聽清了。
「伍淺淺，你腦子有病？」男人對於她的出聲是不屑。
「你不能告她。」她的聲音大了點，帶著點顫音。
「如果你告她，我就告你家暴我，然後去你單位把你那件事告訴所有人。」
「你出息了啊伍淺淺，吃我的住我的，我對你那麼好，你竟然聯合外人來對付我？我告訴你，沒了我你一無是處！你再和我說這種話我們就離婚，你滾出我家去。」
「你不能告她。」聽到離婚，她心中出現過惶恐與對外面世界的害怕，可比起這些，她更怕蕭透被毀了。
「行！明天民政局。」男人壓低聲音咬牙切齒的說，「我會讓你後悔的，哭著跪著求我，沒了我，你在這世上根本沒有一絲生存能力。」
他們的談話聲很小，蕭透那邊並沒有聽見，只知道老師說了什麼，最後和解了。
出了警察局，男人拽著伍淺淺避開蕭透就離開，他絕不會讓自己掌控中的女人有機會依靠別人。
蕭透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終究還是不放心，悄悄跟了上去。
到了小區樓下，她目送兩人上了樓，然後看到她家的燈亮起來，她在樓下站了十多分鐘后，終於還是猶豫著想上去看看，結果才到她家門口，就看到那個穿著單薄衣裳迷茫地站在自己家門口的身影。
對方看到她，強撐著笑了笑，下意想撒謊：「忘帶鑰匙了……」
蕭透也沒有戳穿她的謊言，而是過去輕輕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柔聲道：「淺淺老師能陪我吃點東西嗎？我還沒吃晚飯。」
伍淺淺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她低低應了一聲，便慢慢跟著蕭透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