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香煎魚骨粥
「就那樣。我急著釣金龜,他急著娶老婆,湊合湊合吧。」
王雅泉撥了撥臉旁碎發,動作瀟洒,話語隨意,目光投向車窗之外。
譽臻並無再問,倒說:「先不回明城華府吧,想去逛逛街,家裡什麼都沒有,你去連配茶下酒的零食都找不到。」
「這就是『家』了?」王雅泉笑得並無惡意,扭頭輕鬆對前面司機說了個商圈地名,報了家餐廳。
「先吃個飯,我晚上那頓還沒著落呢,沒頭沒腦被推出來陪你散心。」
王雅泉說著眼珠子一轉,又將舊事重提:「你又怎麼折騰聶聲馳了?」
「怎麼就我折騰他了?」
譽臻反問的表情還坦然,王雅泉只不屑揮揮手。
「從前不就是,他從你家追你一直追到機場,淋了個落湯雞似的回來,高燒四十度,你倒輕輕鬆鬆出國。你說是誰折騰誰?」
王雅泉嘆了口氣:「不過啊,聶聲馳被你折騰得多慘也是他罪有應得。」
譽臻應聲:「嗯,薄情寡義,應該的。」
「哎!」王雅泉自覺被罵到,抬手在譽臻手臂上一拍,卻並沒有惱怒的樣子,倒自己笑著搖搖頭:「也是。」
下了車,王雅泉挽著譽臻的手臂走進去,臨進商場冷不丁提了一句。
「春節之後有時間吧?來試試伴娘服?」
譽臻想了想問:「算了吧,我跟你別的小姐妹可能玩不來。」
「沒別人。」王雅泉回答爽快:「只有你一個伴娘。」
沒等譽臻問,王雅泉自己先說:「我小時候我奶奶就常跟我說,平日里跟我一塊兒嘻嘻哈哈的不見得是真朋友,那時我沒信。現在信了。」
譽臻拍拍她手背,「那正好,我閑得很,你隨時來找。」
兩人進了餐廳落座,餐點敲定,等待的間隙,譽臻才在閑談中插了一句問。
「真就定下來了?」
王雅泉手中玻璃杯一頓,抬眼來反問她:「你呢?」
譽臻笑笑:「我和你不一樣。」
王雅泉將肩膀聳聳:「有什麼不一樣?不過差了一件婚紗兩本證,還有區別嗎?」
譽臻一時竟然語塞,王雅泉拍拍她手背,道:「行了,不說我了,有件事得告訴你,興許你有用。」
「謝槿珠出來應酬,前幾天我就收到消息,原本我還覺得不過是謝家撐不下去了,推她出來的。昨天才知道,謝正光可不大清楚這事,他還以為謝槿珠不在燕都,在臨市度假,準備修整修整去教芭蕾舞呢。」
譽臻垂眼聽著,只喝了口水,說:「也是,謝正光哪裡捨得讓謝槿珠出來應酬,捧在手裡還來不及。」
王雅泉忿忿:「既然如此,就把謝槿珠在外面什麼噁心樣子捅到謝正光面前。」
譽臻搖搖頭:「不必了,就是謝正光推她出來,以後也沒人敢幫謝槿珠,敢幫謝家。」
「為……」王雅泉正想問,話卻戛然而止,目光隨眼珠轉了轉,想明白了聶聲馳是其中關巧,也就不再發問。
「謝家也奇怪,這樣四面楚歌,竟然也還坐得住。」
譽臻搖了搖頭,將手拿包里的煙盒和打火機抽出來,道:「我去抽根煙。」
王雅泉一愣,也只點點頭。
商場內設有吸煙箱,人掃碼進去之後玻璃自動調成磨砂狀,循環播放廣告的小屏幕也跳出當季電影預告來。
聲音被譽臻關掉,磨砂玻璃牆之間只剩下雲霧吞吐。手機在這時響起來,刺耳鈴聲穿雲破霧,撞擊剛被煙草舒緩的片刻的神經。
謝正光。
譽臻看著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愣了愣神,笑了一聲,將電話接起來,開了免提放在一邊的小平台上。
「有何貴幹?謝董事長。」
對面是長久沉默,謝正光聲音向來洪朗,透過手機傳來,竟然帶上些沉悶沙啞。
謝正光道:「最近過得很不錯吧?明成華府。總統套房。跟聶聲馳,好處很多。」
跟。
這個詞可比明成華府的藏嬌窟,比總統套房的深夜招幸要施加更多重音。
謝正光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緩緩呼氣聲,似是指甲敲擊玻璃,兩聲清脆,接著就是譽臻輕不可聞的笑。
她字字清晰地回敬道:「謝槿珠呢?辛苦奔忙自我兜售這麼些天,撈到金主了嗎?她好歹叫我一聲『姐姐』,我也不是不能幫她拉一拉皮條。」
「譽臻!」
謝正光的怒吼讓電話那頭的譽臻更為開懷,爽朗笑聲壓抑不住,還帶出兩聲刺耳的輕咳來。
謝正光頭頂都直冒青煙,開口正要罵,卻將怒意往下壓,緩緩開口。
「譽臻,你還記得嗎?你小時候,你媽媽在外頭租了間課室教芭蕾。」
譽臻那側的笑聲戛然而止,謝正光卻笑了笑,將話延續下去。
「那時候挺不錯的,借著你外祖父的名聲,也沒人知道你母親曾經在莫斯科到底怎麼樣,你母親的學生還挺多,你也跟著一起上課,是不是?」
「噢對了,谷家那時候也不怎麼景氣了,外憂內患都沒有,那該是你和你母親過得最好的時候。」
「可惜啊,後來有人知道了你出生時你母親還不滿二十,知道了她根本沒嫁過人。聽說小女孩們的家長鬧上去,連練舞的全身鏡都砸……」
「給我閉嘴。」
細長煙捲壓在煙灰缸裡頭,還沒抽完的一截煙,生生被指甲掐斷。
謝正光笑聲在玻璃牆間回蕩,他問她:「譽臻,你覺得,如果一個男人想要一個女人,要完完全全擁有她,是會把天底下她想要的所有都捧過去送上去,還是讓這個女人變得一無所有,什麼都得求著這個男人呢?」
「譽臻啊,天底下男人都是一樣的。」
謝正光笑了聲,一句一頓,聲音從手機裡頭送出來。
「你以為,就這樣討好聶聲馳,哄他,他就會乖乖聽你的嗎?」
「他這樣不過是用謝家來吊著你,用你母親的性命在吊著你罷了。」
「你想想,如果一切如你所願,謝家倒了,你母親的病治好了,到那時候,聶聲馳還有什麼來要挾你?」
譽臻冷笑一聲,將手機拿起來,關了免提,貼在耳邊道:「是嗎?可你又何必到告訴我呢?如果你真這麼確信聶聲馳不會對你下死手,你大可吊著一口氣旁觀看著好了。」
謝正光道:「我終究還是你父親。不論你母親怎麼惹我生氣,你終究是我的女兒。」
譽臻打開吸煙室的門,邁出去的一刻,將手機拿到眼前,認真看了看上頭來電顯示的三個漢字「謝正光」。
她將電話再貼近耳邊,對那頭說:「你姓謝,我姓譽,你是謝槿珠的好父親,我福薄,剛生下來父親就死了。」
那頭是沉沉壓抑的呼吸聲,電話在下一刻被掛斷。
譽臻看了眼手機桌面的壁紙,將手機揣回衣兜里,往回走去。
***
譽臻回到家時已經深夜,王雅泉帶著她在商場「掃蕩」一圈,臨走時把買的所有大包小包並手上黑黑一張卡片塞到譽臻手裡,只說了一句,是聶聲馳托她交給譽臻的。
譽臻初時還一愣,只覺得難怪王雅泉剛剛一直只推她去試衣試鞋,自己沒挑中哪怕一件。
大件由商場送抵明成華府,小件也不少,司機主動下車來替譽臻提上樓去。
門開時,室內是一片通明。
聶聲馳從書房走出來,手裡還握著一隻半滿玻璃杯,看見譽臻進來,只站住了腳,目光投來,將她打量。
譽臻與他對視一眼,轉身朝司機說了聲,指了指玄關櫃面,讓他把東西放在上頭。
回頭過來時,聶聲馳已經不見了人,書房門在那一刻關上,將譽臻和外頭的世界攔在門外。
空蕩蕩大平層,平行世界一樣。兩個人自見面一句話未曾說,自書房門關上之後也沒再看見過彼此。
譽臻如平常一般,卸妝泡澡,挑了個舒緩的瑜伽放鬆,倚在床頭看了會書,困意來襲就熄燈準備入眠。
聶聲馳在床頭燈滅了的那一刻走進主卧來。
窗前月光透過紗簾來,鋪了一地霜。
他就那樣闖過那片白霜地,入侵早就浸透了譽臻體溫的床。
聶聲馳從背後將譽臻抱住。胸膛貼上脊背時,她身上哪怕一絲一毫的緊繃都沒有逃開他的注意,被全然清晰地捕捉住。
月夜靜謐,只剩下呼吸聲與心跳聲重疊。
聶聲馳暗暗咬緊了牙。
她是在怕他嗎?
不會。譽臻也許從來都不知道「怕」這個字,更何況是對著聶聲馳。
可他懷裡的譽臻,從來從來沒有這樣過。嬌羞的,他見過,冷漠的,他見過。熱情的,溫柔的,甚至馴服的。只從來沒有這樣不安的。
月光落在譽臻那一面,聶聲馳低頭看她時,半絡青絲將她臉龐擋住,她的脖頸與領口鎖骨卻盡鋪撒月光。
白瓷上青紫紅。
聶聲馳一時間煩躁地想抬頭抓自己的頭髮。不就是因為一個謝槿珠,她因為別人因為別的事向他演的戲還少嗎?七年前只怕都是。
他如今來不忿什麼?
聶聲馳往前挪了挪,貼緊了譽臻的背,手臂正要往內收緊,卻一時沒有使太大力氣,只摟著她平坦小腹,隨著她呼吸起伏。
他手抬起來,要去把那縷頭髮撥開,嘴唇微動,聲音出口時帶了些啞。
「臻臻,對……」
床頭傳來手機的滴滴鈴聲,沉穩幾乎不可聞。
譽臻從他懷裡掙脫出去,將鬧鈴關掉,手指勾開旁邊的小櫃一隻磨砂小藥瓶。瓶子已經近乎空了,她倒出最後一粒藥片來,捏起旁邊放著的一杯水,仰頭將藥片送下。
聶聲馳皺眉看著她熟練動作,看著她放下水杯之後重新回到被窩裡頭,甚至在他將她重新納入懷抱時,身體的緊繃都如舊。
他放置在她身前的手臂緩緩收緊,一寸一毫也要將她壓向自己。
他壓著呼吸,慢慢閉上眼。
他眼前只有那隻磨砂小藥瓶,藥瓶裡頭一粒粒白色藥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