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烤乳鴿
聶聲馳在走向高級雪道的那一刻就後悔了。
不過幾步,一回頭,卻再不見譽臻的身影。摸出手機來給宋知行發微信,再三叮囑:別讓譽臻跟那隻黃香蕉說話。
還沒到高級雪道,宋知行卻回了消息來,說他以為譽臻追著聶聲馳走了,自己帶王雅泉回去了。
警鈴大作。
聶聲馳回到中級雪道,也不見譽臻的身影,一想剛剛伊恩說過那片不對外開放的雪場,打了個電話就往那邊過去。
恰巧趕上,不過一個纜車相隔。
隔著長長距離,隔著好幾層玻璃窗,他像是見不得光的偷窺狂,只恨沒有一個望遠鏡來看譽臻到底在做什麼。
聶聲馳一瞬覺得自己這輩子真是狼狽至極,怎麼會在譽臻身上栽了一遍又一遍。
可當他看到冰天雪地裡頭,譽臻的那點黑色從雪道起點往下,一頭撞到了紅艷艷旗門上,胸中的那點不忿一下子煙消雲散,只想立刻到她身邊,傷也好痛也罷,讓他來代替她承受。
譽臻整個人都摔懵了,聶聲馳到她身邊將她從雪地裡頭半扶起來的時候,只皺著眉頭對一切都沒反應。
他喊了她幾聲,終於將她的意識喚回來。
她靠在他懷裡,雙眼漸漸聚焦到他臉上,卻在那一刻紅了起來,眼淚泉湧出來,將他都嚇得慌了神。
「哪兒疼嗎?能動嗎?臻臻……」
話還沒有問完,譽臻卻是咬著牙從地上抓了一把雪,捏都沒有捏緊,直接朝他身上打過來。
「你混蛋!聶聲馳你混蛋!」
一把又一把的雪朝他砸過來,叫他半分也躲不開。
聶聲馳哎哎叫了兩聲,將譽臻抱緊鎖在懷裡頭。她哭得聲帶啜泣,罵聲都弱下來,叫他心都軟成一片。
「我混蛋!是我混蛋,不該丟下你。我錯了,臻臻,對不起,我錯了。」
聶聲馳只覺身上衣服被攥緊,譽臻的哭聲在耳邊,哭得他都想求饒。
「憑什麼就我得等你啊?合著我就該是你的嗎?這些年你身邊人少嗎?要我也給你翻翻舊賬嗎?」
聶聲馳一愣,這才明白她怨氣何來,低頭雙手捧住她的臉,又是道歉:「我錯了,我不該翻舊賬,你才該生氣,我混蛋。」
「你哪兒疼啊我的姑奶奶?」聶聲馳雙手在她身上摸,按到腳踝處時,隔著厚厚靴子,譽臻都啊地一跳。
是右腳扭了。這裡冷,也不好給她看。聶聲馳慌忙從兜里摸出手機來,要叫救援隊。
身後卻傳來雪地車的引擎聲,聶聲馳一回頭,看見是伊恩帶了輛救援雪地車過來。
伊恩下車讓兩人快上車,聶聲馳也不想拖延,將譽臻打橫抱起來,上了雪地車。
一路上譽臻都沉默著沒說話,直到回到場館裡頭,看見了聞訊趕來的王雅泉他們,這才肯開口,說自己沒事,只是腳扭了。
滑雪場的救護人員過來給譽臻查看傷勢,也說只是扭到了腳踝,並沒有其它,其他人這才放心下來。
聶聲馳要了輛輪椅,把譽臻推回了別墅。
剛一進門,譽臻就冷著臉說:「送我回明成華府吧,這裡上上下下都是樓梯,不方便。」
聶聲馳笑得討好,當即彎腰將譽臻抱起來:「不是還有我嗎?」
譽臻哎了一聲,抱緊了聶聲馳的脖子,隨著他上樓去。聶聲馳一步一步走得穩當,譽臻此刻全無辦法,只能夠依賴他,反倒叫他覺得心裡更加妥帖。
回到主卧,聶聲馳把譽臻安穩放在床上,說:「我去拿葯,再給你腳踝揉一揉。」
譽臻咬咬牙:「你拿來給我就行,聶先生金嬌玉貴的,只有女人服侍你的份,我可不敢。」
聶聲馳卻笑起來,越看譽臻氣鼓鼓的,越覺得她可愛,只恨不得上去咬一口嘗嘗。
他拿了藥酒回來,坐在床尾凳上,捧著譽臻的腳放到自己腿上,動作輕輕,生怕再碰疼她半分。
「醋了?」聶聲馳挑眉發問。
譽臻瞪他一眼,抬腳就想要踹他:「你混蛋!」
「哎哎別動,小心腳踝。」聶聲馳忙握住她小腿,身子都往後傾,好容易才沒碰到她腫起來的腳踝,「我錯了我錯了。」
求饒一開口就再收不出。
「臻臻,對不起,我不該朝你發脾氣,是我食言在先,是我先翻舊賬,我沒有資格朝你發脾氣。」
聶聲馳倒了些藥酒在手心裡頭,搓熱了往譽臻的腳踝上敷上去,輕輕揉搓,力道漸漸下沉。
譽臻咬牙忍著疼,將床單都攥緊,越疼越想要開口刺激聶聲馳。
「你就直說吧,你不會甘心的,舊賬就在那裡,你總會想要去翻,不翻也會自己在心裡頭算,不是嗎?」
聶聲馳手上動作頓住,抬眼來看她,毫不避諱自己心底的陰暗:「對,我看見那個伊恩的時候就有火,跟看見陳沛懷一樣,跟看見孟叢陽一樣。」
他忽得低頭笑了笑,笑得自嘲:「你說得沒錯,我就是混蛋,我就想你屬於我一個人,我沒看見他們一天,我都能裝一天你這些年沒跟別人談過在一起過。」
「可是譽臻……」聶聲馳看向她時,一雙眼都是傷一樣,「我這些年身邊人也不少,你沒說錯,可你在意嗎?你在意過嗎?」
譽臻不說話。
聶聲馳替她作答:「你沒在意過。從頭到尾都沒有。你從頭到尾都是算計我利用我,七年前開始就這樣,你說我也算得清楚,說我和你不過是交易。可是臻臻,我放了真心進去,到現在都沒收回來,你放過真心來給我嗎?」
她仍舊沉默著,聶聲馳頓了頓,將頭搖搖,給她將藥酒揉好,將她抱到被窩裡,連燈都幫她調暗了。
「你先睡吧,我去抽根煙。」
腳步聲往外,關門聲遲遲未響起,譽臻看著落地窗外漆黑天幕,又開始下起了雪。
卧室門終於關上。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天氣預報並沒有說錯,僅有一日的晴天。
聶聲馳再回到主卧裡頭時,床頭燈已經關掉,只剩下微微光亮從窗外透進來,撒在床前。
被窩溫暖,譽臻呼吸平穩,細細碎碎將空蕩蕩空間充斥。
聶聲馳一身寒氣,進被窩時也沒有向譽臻那邊靠過去,只是在床的另一側。
他正要轉身背對譽臻,她卻轉了身過來,纖細手臂一伸,暖暖地將他的身體環住。
「我身上冷,你放開。」
並沒有動。只是沉默著。
聶聲馳去捉她的手腕,要將她的手拉開。
「聶聲馳。」
譽臻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沒帶一絲睡意喑啞,清清楚楚。
「你說的沒錯啊,我當初也當著你的面承認了,我就是利用你,你氣不過,還把我留在身邊做什麼?」
聶聲馳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這問題他問過自己吧?問過,想過,卻沒找到答案,用卑劣的佔有慾和骯髒的報復心糊弄過去,可他自己何嘗不知道,並非如此。
為什麼呢?
譽臻像極了一隻毒玫瑰,美麗,嬌艷,帶刺,吸引人,吸引到讓人明知道她致命也飛蛾撲火。
即便是此刻她狠辣將他心底最深處剖開,他也甘願當撲火的飛蛾。
這一刻他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寧寧。
寧寧就是曾經的他,看著周圍所有人帶著面具生活,也看著周圍所有人在自己面前摘下知禮守節的面具,將內心的虛偽可怖袒露。
聶聲馳就是日後的寧寧,慢慢懂得了那面具底下的人是如何看待這個世界,也變得跟面具底下的人一樣,知禮守節而虛偽可怖。
聶聲馳忽地笑了笑,側身將譽臻抱進懷裡。
「也許,是因為你是唯一一個,你騙我的時候,我也看不出來的人吧。我當時是真信了,信你拿了真心出來喜歡我。」
似是大雪過後一切都會被重新粉飾掩藏,大雪紛紛落下時,真話一句都藏不住地往外涌。
「臻臻,你走之後,我老是做夢,夢見燕歸園,夢見和你在沙發裡頭窩著看電影,看恐怖片,你被嚇得捂住眼睛縮到我懷裡。」
「那些總是真的吧?每一個吻,每一次擁抱,每一次做/愛,總有哪怕一絲一是真的吧?就像我們是普通的戀人,普通的情侶,老夫老妻也好。」
窗外的雪還在下,一片落下,將前一片掩埋。窗內的話語也夾雜其中,窗內的沉默也夾雜其中。
他在她的沉默中將她抱得緊緊,自嘲笑笑:「你知道嗎?你走的時候,我想的是,你怎麼不願意騙我久一些,利用我久一些。」
黑暗包裹沉默,心跳聲,呼吸聲,等不到應答。
聶聲馳看著窗外落雪,幾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睡吧。」
大雪隨風揚,世界都安靜下來。
聶聲馳正要起身再去抽根煙,那雙手臂卻往上攀住他的脖頸,吻也隨之貼上來。
「臻臻……」
呼喚消沉在唇之間,吻從唇移到下巴處,再往下探索,暖得帶了火一樣。
聶聲馳翻身將她壓住,手抵著她下巴,要借窗外光亮看清她面上容色。
一雙眼清澈,泉水一樣汪汪,眼尾紅紅,紅得叫人心口發軟灼燙。
譽臻雙手攀在他身上,朝他靠近,埋首在他頸窩處,將眼淚藏起來。
沙啞隨著聲音藏不住,她說:「有的,有真心的。從前有的,不夠的話,以後吧,以後吧。」
聶聲馳一愣,繼而狂熱吻住她雙唇,叫她都難以承受。
熱火在雪夜燃燒,他一遍一遍地呼喚她的名字,要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應。要她記住她答應的「以後」。
這一刻是真的。
聶聲馳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