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尾聲·星星墜落 The Falling Stars
……
純白的玫瑰,黃昏的鐘聲
燦爛星光灑滿了夢境
馬車的軲轆,心愛的人兒
無人知曉歸途在何方
一九八五年,沃爾布加·布萊克坐在搖椅中,一邊翻著從前的相冊,一邊無意識地哼著一首童謠。
牆上深綠色的壁紙已有些剝落了,客廳的羊毛地毯被狐媚子啃出了好幾個洞,枝形吊燈上的大部分蠟燭久久未燃,落了一厚層灰。
一九七九年九月阿德赫拉離奇死亡后,強勢的沃爾布加一直不肯接受這個事實。她將所有試圖說服她相信女兒已死的人都趕出了家門,開始滿世界地尋找她。
她不相信阿德赫拉會這麼無緣無故地消失掉。她在《預言家日報》上登了尋人啟事,給不同的人寫信,動用了各種人情去找失蹤的女兒。一開始,還有人看在從前交情的份上勸她幾句,但每當這時她總會勃然大怒,對著那些告訴她阿德赫拉已死的人破口大罵。
在她專心找女兒的時候,她的丈夫奧賴恩悄無聲息地死了。她在丈夫的葬禮上沒掉一滴眼淚,成了眾人指指點點的對象。
沃爾布加知道,如果阿德赫拉還在的話,那些人絕對不敢這麼對她。她還拉下臉來給威廉·普林斯寫過信,請求他幫忙尋找阿德赫拉,但對方始終沒有迴音。
她就知道,自己不該對此抱什麼希望。她在卧室里從無能的魔法部罵到冷血無情的普林斯,再到她那個不中用的、剛死的丈夫。她早就知道,她不應該對他們抱什麼希望!
漸漸地,大家都說,布萊克夫人傷心的瘋了。如果不是有要緊的事,還是不要去打擾她了。格里莫廣場十二號從此門庭冷落。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阿德赫拉與小天狼星的祖父阿克圖盧斯·布萊克登門,想要與沃爾布加商議小天狼星判決的事情。老人覺得,無論如何,他至少還帶著「布萊克」這個姓氏。
「我沒有兒子,從來沒有!」沃爾布加沖他瘋瘋癲癲地大喊,「我只有一個女兒!她還活著!」
阿克圖盧斯知道自己沒法再和她商量下去了。他去找了自己的堂弟博洛克斯,同時也是沃爾布加的父親、小天狼星的外祖父。
「布萊克家可從來沒有叛徒。」大腹便便的博洛克斯搖頭晃腦地說,很快就將話題帶向了《巫師周刊》新一期的封面女郎。
阿克圖盧斯嘆了一口氣,心中突生出種無力感。他真的老了,已無力負擔整個家族。
一個月後,沃爾布加在報紙上看到了小天狼星·布萊克入獄的消息,拍手道:
「哈哈!可恥的叛徒!骯髒罪惡的孽子!你是罪有應得!」
她爆發出一陣神經質的大笑,眼淚從眼角流出,順著臉上的皺紋慢慢流下。笑聲慢慢停止,她被掛毯上那個被燒焦的小圓洞吸引住目光,那是她當年的傑作。良久,她動了動渾濁的眼球,看到了小圓洞旁邊的另一個名字——
阿德赫拉·雷古勒斯·布萊克
一九六一年至一九七九年
「阿德赫拉,阿德赫拉……」她輕聲叨念著,一時間沒想起來這個聽上去很熟悉的名字屬於誰,只記著它很重要,「阿德赫拉!」她突然尖叫道。
「我的女兒……」沃爾布加嚎啕大哭,將手中的報紙三下兩下撕成碎片,「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兒!」
碎紙片紛紛揚揚地落下,沃爾布加仰起頭,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
「……巴倫·塞爾溫交了金子頂罪,他的妹妹蕾妮嫁給了拉巴斯坦·萊斯特蘭奇,現在成了萊斯特蘭奇莊園的女主人,女主人,哈哈!亞克斯利被逮了進去,但他的妹妹現在可還活得好好的,正在張羅婚事呢。哼,就憑那個丑傢伙!還有,還有——」
「還有柳克麗霞的女兒——她怎麼敢,她怎麼敢!她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麼還能在戰爭結束后又跳出來!哈,像個小丑一樣,作為一名純血女巫,居然為了擺明立場嫁給了一名麻瓜,哈哈!對,她也有個食死徒哥哥。她的哥哥也是食死徒……威廉·普林斯!他死了!哈哈!」
「我的女兒呢?我的女兒呢!她也有個哥哥,但還不如乾脆沒有!可恥的叛徒,該死的孽子,不頂用的玩意!但凡你還是個人,還有點良心——」
「我的阿德赫拉才十八歲啊!她才十八歲……愚蠢的族譜,她怎麼會死?她才十八歲!十八歲!」沃爾布加沖著牆上紋絲不動的掛毯吼道,卻一口氣沒喘上來,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孽子,孽子!」她咬牙切齒地說,抬頭看向掛毯上那個被燒焦的小洞,雙目通紅,「為什麼去死的人不是你!為什麼你不去死!為什麼!」
天色已暗,客廳里還沒有點燈,顯得陰森森的。
「哈哈,結果怎麼樣呢?你不是和萊斯特蘭奇還有亞克斯利他們下場一樣嗎?被你的正義拋棄的滋味怎麼樣?哈哈!自由,理想——哼,全是垃圾!哈,鳳凰社,鳳凰,涅槃重生——我看是死一百次也不夠解恨吧!你有種就從阿茲卡班出來……孽子,出來!布萊克家的人絕不能懦弱!我的阿德赫拉一定是個勇敢的小英雄!」
沃爾布加昂起頭,似乎還是十年前那個倨傲的貴婦人,還是純血圈人人羨慕的對象,走到哪裡都有人阿諛奉承。
但現在的沃爾布加·布萊克是個公認的瘋婆子,獨自生活在陰森森的老宅子里,已經被世人遺忘。
布萊克老宅愈發凄冷。一開始納西莎還會去偶爾看望自己的姑母,後來連她也不去了。
沃爾布加不知從哪裡翻出來一本舊相冊。因她討厭所有麻瓜的東西,布萊克家的照片只有薄薄一冊。
那些已經泛黃的照片像有魔法一樣,能暫時安撫住沃爾布加反覆不定的情緒。她一邊翻著照片,一邊哼著一首幼時的搖籃曲。她記得,阿德赫拉很喜歡它,總喜歡聽著它入睡。
她得複習複習歌詞,萬一阿德赫拉回來,她卻把歌詞都忘了,就不好了……
沃爾布加的眼睛因為經常哭泣已經不大好用了,她喜歡用手去摸照片上的人臉。巫師的照片是會動的,其他人在碰到沃爾布加的手指時都會躲到一邊,小天狼星更是乾脆消失不見了。可誰想看到他呢?
唯有阿德赫拉不躲不閃,臉上始終帶著恰到好處、一成不變的微笑。
那是她的女兒,阿德赫拉·雷古勒斯·布萊克。她還會回家。對,她一定會回來的。
一九八五年三月,此時的沃爾布加已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白天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望著照片上的女孩出神。她有時也會沖著掛毯吼幾句,罵一會那個不知死活的孽子,但已經越來越有氣無力了。
在一天夜裡,沃爾布加被窗外的雷聲驚醒。她伸手去摸索檯燈的旋鈕,但半天也沒摸到。她一個不小心,從床上栽了下來。
她倒在地上,頭頂的劇痛卻讓她的神志有了短暫的清明。她想動一下手指,想叫出小精靈克利切的名字,可她都辦不到。
她的視力漸漸模糊,呼吸愈發困難,心跳聲似乎離她越來越遠……過去幾十年的人生在她眼前一幕幕閃現。
她有一個懦弱的丈夫、一個叛逆的兒子和一個乖巧的女兒;貝拉特里克斯、安多米達、納西莎,布萊克家三姐妹嬌顏如花。
她在一場舞會上遇到了自己的堂弟奧賴恩,害羞的年輕人邀請高傲美麗的她跳了一支舞。
其實很久以前,沃爾布加也渴望過得到別人的愛。她小心翼翼地討好自己的父母,在弟弟們出世后細心地照顧他們;她也曾努力想要做一個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
但她都失敗了。她現在唯一能做的,是等女兒回家,再給她唱一遍那首入睡的歌謠。
對角巷的貓,夏日的雨
貓頭鷹的翅膀撲棱響
尖尖的塔樓,湖面的金光
笛音隨著風飄向遠方
純白的玫瑰,黃昏的鐘聲
燦爛星光灑滿了夢境
馬車的軲轆,心愛的人兒
無人知曉歸途在何方
……
此時正值冬末春初,大犬座的天狼星與弧矢七光芒逐漸黯淡於夜空。長夜在一點點消逝,躺在地毯上的沃爾布加大睜著眼睛,眼中已然沒有了生氣。
格里莫廣場十二號寂靜無聲,被砍下的小精靈腦袋沉默地裝飾在昏暗的牆壁,唯有客廳的老爺鐘仍在滴滴答答地計量時間,一如往昔。在它旁邊的牆壁上是那張可追溯到中世紀的、曾令無數族人自豪的族譜——
西里斯、西格納斯、雷古勒斯、阿克圖盧斯,卡莉斯、卡莉朵拉、埃拉朵拉、卡西歐佩婭……從出生到死亡,新舊交替、年歲更迭,一代代族人、一個個故事、一段段由血淚築起的輝煌。金色的線穿過墨綠色的掛毯,曾連接起代代榮耀,而今已失往日光芒。再也不會有人獻以崇敬目光仰望,再也不會有人用以自豪語氣談起,再也不會有人以為使命、甘為之狂。
最古老而高貴的布萊克家族,永遠純潔。
一九八五年三月十四日凌晨,沃爾布加·布萊克于格里莫廣場十二號去世,年五十九歲。第二天早晨小精靈克利切走進房間的時候,她僵硬的身體早已涼透了。
她至死也沒有想到,是她引以為傲的家族榮光趕走了她的一個孩子,又殺死了另一個。
百年輝煌,至此終結。
四月是最殘忍的季節,荒地上
長著丁香,把回憶和慾望
摻雜在一起,又讓春雨
催促那些遲鈍的根芽
塞巴斯蒂安曾對阿德赫拉說過,消亡往往伴隨著新生。
一九八五年三月二十一日,簡與愛德華·瓊斯的兒子艾倫·威廉·瓊斯出生,中間名用以紀念簡的哥哥威廉·普林斯。
一九八六年四月七日,凱瑟琳與傑克·斯圖爾特的女兒夏洛特·弗朗西妮·斯圖爾特出生,中間名用以紀念一位故人。
一九八七年,玫瑰巷一號伊娜斯魔法花卉店的艾洛蒂·托馬斯夫人要退休了,她將鋪面交到了克里斯蒂安娜·布蘭迪的手上。
克里斯蒂安娜·布蘭迪,原先對角巷九百二十九號銀器店的店員,實則是威廉·普林斯的手下。
她是名麻瓜出身的女巫,同時也是一名極其罕見的攝神取念師。她在幼時被麻瓜父母拋棄,被一名好心的巫師帶進了對角巷,以乞討為生。
是六歲的威廉給了她第一塊麵包。
從此以後,她的信仰,唯有他。她不在乎立場、不在乎善惡、不在乎聲名,只在乎她唯一愛的人。
威廉看中了她的天賦,將她安排在簡·梅拉妮婭的身邊,命令她注意著布朗藥店的一切動靜。他曾直截了當地告誡她:
「你的天賦罕見而危險,但你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它。你絕不能讓別人知道。」
克里斯蒂安娜一直記著這句話,用他教給她的方法,終生沒有違背它。她的天賦唯有三個人知道:她、威廉,以及艾洛蒂·托馬斯——艾瑞絲·麥克米蘭夫人出嫁前的侍女、後來的花店老闆娘。
一九七四年,艾洛蒂·托馬斯被高奈莉婭·麥克米蘭在法國找到。就是她告訴高奈莉婭與威廉,艾瑞絲愛的另有其人、她是遭人脅迫。
克里斯蒂安娜在接手花店后,獨守著她那份從未得到回應的愛情,保守著他身份的秘密,安然無恙地活到了一百一十六歲高齡。
她與在藥店工作的海蓮娜·施泰恩成了很好的朋友,兩人的共同點是心裡都永遠記著一個人。但與克里斯蒂安娜不同,海蓮娜分得清尊重與愛。
海蓮娜知道,威廉會給予每一個人他應得的尊重,而他唯一的錯判是他的未婚妻阿德赫拉·布萊克。他低估了她,在後來付出了代價。海蓮娜永遠感激阿德赫拉對她表現出的善意、威廉在戰爭中給她提供的庇護。她永遠懷念他們。
她的女兒伊麗莎白在畢業后成為了簡·瓊斯的秘書,後來又成為了簡的養女夏洛特·斯圖爾特的助理。
很多年後,當克里斯蒂安娜的手指不再能靈巧地摘下枯葉、曾經美貌的海蓮娜也變得老態龍鍾,她們會在冬天的壁爐旁靠著火,悠悠地談論起往昔。當年的愛恨,終於可以輕輕一句話帶過,似乎被時間的潮水沖刷得只留下淺淺痕迹來證明它曾經存在過。
克里斯蒂安娜會說起那個曾塞給她很多次止咳茶的簡·梅爾,海蓮娜會說起那個告訴她她喜歡白玫瑰的阿德赫拉·布萊克。
但她們都不約而同地避開了那個高傲英俊的威廉·普林斯。他是個頗具爭議、難以評價的人,她們都選擇將感激與一些隱秘的心思一同埋在心底。
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們都是一個時代的見證者。
在那個時代,有逃離紛爭的純血統、手沾無辜鮮血的純血統、為麻瓜抵死抗爭的純血統;他們中有的聰慧有的愚笨,有的善良有的邪惡,有的勇敢有的軟弱。
他們是塞巴斯蒂安·塞爾溫、高奈莉婭·麥克米蘭、阿德赫拉·布萊克、威廉·普林斯,埃德加·博恩斯、詹姆·波特、小天狼星·布萊克、弗蘭克·隆巴頓,沃爾布加·布萊克、拉巴斯坦·萊斯特蘭奇、巴倫·塞爾溫、納西莎·馬爾福……
如今巫師界的主流觀點反對「純血統」的概念,並指出每個巫師家族都有麻瓜先祖。而常以星星為名的他們,成為了最後的純血統。
曾經睥睨眾生,後來跌落凡塵,現在被人遺忘。
自由之心,勇者之劍
魂歸故里,鐘聲綿涼
熱愛不息,靈魂不滅
縱無人知,無悔無徨
星星墜落了,黑暗時代已經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