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入海
是摔碎的,還是……雲舒未及細思,對面謝景起身,冷冷道:「喝完了,多謝陛下賞賜的茶!」
俯身撿起調羹,後退兩步,「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沈月霜也清醒過來,趕緊跟上她的腳步,垂手躬身侍立在一旁。
氣氛又恢復成涇渭分明的君臣主奴,
雲舒也不在意,笑著吩咐道:「將這裡收拾一下,再將書架丁字櫃第三層的兩本書給朕拿過來。另外準備筆墨。」
兩人轉身忙碌起來。沈月霜在書桌前擺開筆墨紙硯,而謝景去找書。
《揚南郡風物行》,看著書名,謝景心神微動,這本書她知道,是一本前朝大儒寫的遊記,描述遊歷揚南郡的種種經歷。
這個冒牌貨是揚南郡的人?或者跟這本書的主人有關係?
謝景將書遞過去,狀似無意地問道:「陛下可要《素心齋記》?」是同一個作者的詩詞合集,比這本遊記有名多了。
「不必了,朕只是覺得這本書有意思。」雲舒當然不會去看那些枯燥的詩詞文章。
謝景不再試探,退到了旁邊。
看了片刻的書,雲舒起身到了桌邊,開始練字。
這是她穿越以來最痛恨的工作了,毛筆字什麼的,身為一個現代人怎麼可能會啊!
每到這個時候,雲舒就恨,為什麼原主不是個文盲!!!
作為一個童年是流浪兒,少年被歧視被打壓,之後投奔戰場的武夫來說,不是文盲簡直不像話!你對得起凄慘的童年嗎?
站在旁邊的謝景突然打了個噴嚏。
雲舒擺開宣紙,一邊練字,滿心怨念。
偏偏原主是個狼人,返京之後發現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並沒有自暴自棄當紈絝,反而拿出十倍百倍的勁頭兒,將所有落下的功課一樣樣補了回去。讀書練字的習慣哪怕在最危險的戰場上,也從不懈怠。
謝景悄悄揉了揉鼻子,偏頭偷看雲舒寫字。
只看了兩眼,她就覺得眼睛要瞎,這是什麼狗爬一樣的東西?!江圖南夏德勝他們一定是都背叛了自己,不然不可能瞎成這樣吧!
雲舒看著字帖上的成果,也不太滿意。
穿越過來之後,還承擔著批閱奏摺這樣的重任。幸而原主剛剛當上皇帝,新皇朝,新規矩,雲舒將奏摺的批閱方式簡化為對勾畫圈為主,又重點練習了准、否、另議這幾個字,才勉強應付了過去。
原主的字不僅工整,還帶著一種凌厲的氣勢。雲舒練習了這麼多天,進度有限。
這個冒牌貨在模仿自己的筆跡,謝景很快發現了,又陷入迷惑。
筆跡這種東西不是應該一開始就先練習好嗎?假冒皇帝這種驚天動地的陰謀,謝景無法想象會出現這種紕漏來。
練完了幾張字帖,雲舒捲起來直接扔到了旁邊的茶爐子里,火苗吞噬紙張,不留痕迹。
沈月霜看得詫異,她並沒有看清楚雲舒寫的內容,只以為皇帝寫了什麼朝政機密,不想泄露,自然也不敢多問。
謝景卻知道他是不想留下痕迹。看來這乾元殿也並不全是冒牌貨的人,否則何必如此謹慎呢。她垂下視線。
在東書房蹉跎了一個下午,雲舒去用晚膳了,臨走之前,還體貼地向兩人叮囑一句,「朕今晚不過來了,你們早些歇息吧。」
送走了皇帝,沈月霜大大鬆了一口氣。
只覺得這一天的工作無比充實又處處新奇。
原來給皇帝當女官是這樣有意思的活兒,皇帝比預料中的還要溫柔可親。
記得前兩年在信王府的賞花宴上,也曾經遠遠看到過一次楚王殿下,驚艷於少年權臣的俊美冷酷,也畏懼於那肅殺凜冽的氣度,誰能想象,私下相處起來,竟然是這般春風化雨的態度。
比起意外,更多的是一種隱秘的歡喜,皇帝這樣溫柔的一面,自己是極少數的能見到的女子了吧?
「傳言真的不能相信啊。」走在回去的路上,沈月霜忍不住笑起來,小聲道,「陛下真是個好人,風趣又體貼。」
轉頭卻看到謝景冷若冰霜的臉龐,趕緊低下頭。
「只是一杯茶水,就覺得是個好人了嗎?」謝景語調諷刺。
「不是,我就是覺得……」沈月霜捏著裙角,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她能感覺到,皇帝是真的態度親切,毫無作偽,畢竟人家也用不著跟她們兩個小宮女費心思演戲啊。
說句不好聽的,她們的存在價值,與書房裡的一本書沒有什麼不同,想要玩賞還是撕毀,全在那人一念之間。
他這樣溫柔誠摯的態度,應該是為了易姐姐吧。沈月霜又悄悄轉頭,看了一眼。
夕陽下,白皙的肌膚透著珍珠般柔潤的光澤,宛如無暇的仙人。
要是我也這般天資絕色就好了。她悄悄想著。
***
這天晚上,謝景躺在床上,沒有蓋被褥,修長的腿閑閑搭在另一個膝蓋上,兩手交疊放在頭底下。
明亮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
喜歡用這樣放鬆的姿勢思考問題,以前躺在邊關厚重的城牆上,或者塞北遼闊的草原上,冰冷的月光照耀著四周,蟲兒低低的鳴叫傳來,都讓人思緒澄澈冷靜。
然而此時躺在柔軟的床鋪上,凝望著明凈的月光,謝景心中卻一片茫然。
來到了皇帝身邊,卻不知道該從哪裡入手,解開這個局。幾天的觀察下來,乾元殿的人,彷彿人人都有嫌疑,卻又人人都好似正常。從頭到尾那冒牌貨都沒有跟任何人私下聯繫。也許是自己跟隨的時間不夠長,畢竟只能白天服侍……
謝景心神觸動,乾脆坐了起來。不如趁夜去乾元殿看看。
說干就干,她立刻換了一身顏色暗淡的衣裳,確認沈月霜已經睡著,閃身離開了住處。
穿過小花園,看著乾元殿內閃爍的燈光,正盤算著該怎麼避開巡邏侍衛悄悄靠近。突然一個意外的身影從遠處閃過。
那身影無比熟悉,讓謝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竟然這麼好運,第一次行動,就撞見了這冒牌貨的秘密!
沒錯,那鬼鬼祟祟從乾元殿跑出來的人,就是皇帝。
「何事?」
「最近京城發生了數起女子失蹤案件。因為失蹤的非是良家,衙門也沒有太重視。」
雲舒蹙眉,「是賤籍女子嗎?」
江圖南搖搖頭,「娼妓之流也是有青樓掛靠的,失蹤了老鴇肯定要鬧起來,派人追查。」
「這次失蹤的,都是北狄的俘虜女子,而且多為皇族直系,或者原本地位尊崇的夫人。」
雲舒驚訝了。
原主謝景南征北戰,功勛赫赫,北狄在三年前被其滅了國,其皇族宗室都被俘虜來了京城。他沒有將俘虜女子分賜屬下或者充作軍妓的習慣,這些人都被劃定了一個專門的坊市安置,做活謀生。因為語言不通,生活封閉,與外界的交流極少。
按照江圖南的說法,最近陸續有幾十個女子失蹤。
多數是年輕女子,卻也有幾位中年婦人。因為北狄人受不了勞作的苦日子,幾年間陸續有外逃的,所以一開始也沒人注意,直到最近數量越來越多,才報到府衙去。
江圖南安排密探追查,本來以為是哪個黑道幫派擄掠女子販賣的,結果一來二去竟然查到了通王府頭上。
「你是說謝晟他暗中擄掠北狄的皇族之女。」雲舒滿臉疑惑。
他疑惑的不是謝晟膽敢幹出這種事,之前見面,他已經充分認識到這個庶弟的紈絝本性。而是疑惑以謝晟如今的權勢,想要納幾個北狄俘虜為侍妾,用得著這種手段嗎?
因為母親之死,男主深恨北狄,那些俘虜大多過得貧苦不堪,往日的公主郡主也都要日夜做活,很多人巴不得給人做妾。
這幾年裡,也有不少京中權貴收納北狄的亡國之女為侍妾奴婢的。
「臣也納悶,所以又暗中查了一下那些女子的下落,卻發現,自入通王府之後,這些女子都詭異地消失無蹤了。」江圖南面色沉重。
雲舒立時警惕起來,她記得之前歷史上,某個朝代的一位王爺,后宅就是荒淫無道的地獄,多年來買入府中的女子數以百計,卻從未出來過。直到某天大雨衝垮了院牆,露出森森白骨,才暴露出這樁醜陋的惡行。倘若謝晟也是這等淫邪之人,雲舒絕不會輕饒了他。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朕要知道真相。另外,」雲舒頓了頓,繼續道,「朕今日去通王府,湊巧也得知了一個秘密。崇善太妃應該有一件事情隱瞞著朕,此時極有可能關係朕的母后,交你一併詳查。」
「陛下如何得知?」江圖南詫異地仰頭望著雲舒。皇帝這番話沒頭沒尾的。
雲舒垂下視線,「只是朕湊巧得知,你不必多問,只要照這個方向調查就好。」
他相信江圖南的能力,絕對會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覆。
江圖南低頭領命,很快退了下去。
四周寂靜下來,雲舒望著空曠的大殿,重重嘆了一口氣。
江圖南是藉助這件事,試探謝晟,也未嘗沒有藉助謝晟,試探自己的意思。
關於到底能不能行這個問題。江圖南是絕不會,也不敢親口詢問的。但是他們會用各種法子旁敲側擊,畢竟這是關係皇統傳承的大事。
天知道,他不是不想恢復內力,關鍵是他對武功招式一竅不通,就算真恢復了內力,怎麼使用?拿著兵器胡亂舞動嗎?
頭疼!
***
通王府內,送走了皇帝,謝晟匆匆去了後院。
他沒有帶任何侍從,獨自來到一處僻靜的小院子。時值深秋,這四周的樹木依然蔥翠,襯得白牆青瓦的院落格外清雅。
謝晟剛走到門前,黑木門就被人打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道童,稽首道:「王爺來了,真人命小的前來迎接。」
謝晟點點頭,匆匆進了院內。
一個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院中一處花樹之下,他穿著一身道袍,烹茶自飲,氣度淡然,宛如仙人。
謝晟眼睛露出亮光,走到近前,畢恭畢敬拱手道:「真人。」
這位紫虛真人是他的門客,一年多年前來到他門下,本以為只是個江湖術士,接觸之後,卻發現是位真正有神通的大能之士。卜算天機,謀划策略,無不精準,仙人一般。只看這小院兒周圍蔥翠的樹木,自從他住進了這個地方,就好像有仙氣加成,整個兒透出勃勃生機。
而且此人學究天人,從陰陽五行到時政大事,無不通曉,更兼教導了自己那個神秘的陰陽調和之術,增添氣運,簡直妙不可言。
「王爺之前見過皇帝,感覺如何?」紫虛真人氣定神閑地笑問。
謝晟露出陰損的笑容:「全仗真人教導的妙方,我那位皇兄,只怕是真的不太行了。連觀賞《熙陵幸小周后》這等絕品,都無反應。」
「王爺不可掉以輕心,那藥材送入也不過數月時間,皇帝功體剛烈,影響只怕有限,除非他原本就先天不足。」
謝晟嘿嘿兩聲,「真人有所不知,我這位皇兄,說不定還真是先天不足。之前安插的人回報,宮內那幾個美人,包括跟隨他最久的文昭儀,我皇兄只怕都未曾近身。」
「竟有此事?」紫虛真人詫異。謝景外貌真看不出有陽虛之患。
「原本我也不信的,就算賢妃有舊怨,貴妃年齡小,那文昭儀和德、淑二妃可都是千嬌百媚的美人……」謝晟滔滔不絕說著,滿心齷齪念頭。
沒有碰過正好,將來等自己坐上了那個位置,可不都便宜了自己。這麼想著,謝晟越發得意,《熙陵幸小周后》那幅畫中的主人,當年不也是取代了兄長,成就一代帝王霸業嗎?
可見自己才是真正的天選之子。
紫虛真人眸中閃過一道銳芒:「大事未成,王爺不覺得高興得太早了?」
謝晟猛地驚醒,趕緊躬身道:「真人教訓的是,是我太輕浮了。」
見他受教,紫虛真人才微微頷首,「王爺切記,此等逆天改命之事,不容分毫疏忽,一步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等到大事成功之後,再高興也不遲。」
「真人教訓,我謹記在心。」謝晟連連點頭,又滿懷感激地道,「等大事成功的一日,登上皇位,必定不忘真人的恩德,以國師之位為酬,真人出身的通聖觀也要定為國教。」
「貧道就先謝過王爺了。」紫虛真人一派淡然地點點頭,又問道,「王爺這些天使用陰陽調和之術,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