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1章
大雪壓垮枝頭,下了整夜,天亮了也未見停色。
冰寒地凍的天氣,饒是心志堅定的人也忍不住窩在溫暖的床榻上再賴上一時半會。李岳攏著暖襖來到正廳,卻發現女兒起的比他還早。
李岳既欣慰又止不住心疼,不由嗔道:「燕兒,離學院上堂時間還早,何不多睡一會。」
齊燕在用早膳,抿了口熱乎軟糯的米粥,冷得有些發僵的身體才逐漸回暖。聽聞聲音,她抬頭看李岳,小臉彎出一個柔和淺笑:「天亮便自己醒了。」
她作息規律,已經養成了習慣。
反倒是她爹李岳,上了年紀後身體更容易受寒,冬日裡還在操勞這操勞那。
齊燕起身過去,扶著李岳走到榻邊坐下,貼心地沏了杯熱茶給他。
「爹,我自己會坐馬車去學院,您好好休息,不必每日早起送我。」九歲孩童的聲音還顯稚嫩,卻日益染上了懂事穩重的味道。
「爹不要緊。」李岳眼裡盛滿了笑,因著女兒的乖巧,心頭都暖熱了起來。
把女兒的圍脖細細掖好,確保不會有冷風鑽進脖子里去,李岳才站起來,牽著女兒的手往外走。
邊走,李岳邊跟女兒柔聲交代。
「你許叔叔家的孩子小佑兒今日便滿月了,你下學后早些回來,爹爹帶你到許家送禮去。」
齊燕點點頭。
許家的那個娃娃出生時李岳曾帶她見過的,很小一個糰子,又白又軟。那個細嫩的胳膊還不足她三指寬,讓齊燕深深懷疑,她稍一用力,便能把小糰子的胳膊擰斷。
當著許家老小的面,齊燕自然不敢這麼做。她只是輕輕戳了戳小糰子柔軟的臉頰,不多時她戳過的地方便浮現了一抹紅痕,嬌嫩的不可思議。
兩人走到大門,車夫準時候在門外。
齊燕先鑽上去,然後攙著李岳上馬車。
雖然她經常給李岳念叨,她已經長大了,不必再送她到學院門口。李岳卻尤為固執堵她的話,說別人家的爹能陪孩子,他的燕兒就不能沒有爹送。
齊燕掰不過他,只好叫人造了個軟乎的坐墊,讓李岳坐著舒服點。
馬車徐徐前進,寒風蜷著細碎的雪花吹起窗邊的珠簾刮進來,冷的讓人直打顫。
「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小佑兒在滿月宴上會不會凍著,真叫人憂心。」李岳看著陰沉沉的天色,雅韻的眉眼攏上淡淡的愁緒。
他跟許家夫郎自幼相識,親密無間,便是各自嫁了妻主,兩家也只是隔了一條街,兩人三不五時到各家走動已是常事,感情好極了。
齊燕眼珠子動了動,不知道如何安慰李岳。只因在她心裡,同樣覺得那小糰子脆弱的不得了,小小的折騰都經不起。
這時,平穩前行的馬車忽然停了下來,耳邊儘是紛亂的嘈雜聲,還伴著男子驚慌地尖叫。
車夫在外喊道:「前面不知發生何事,聚了滿街人,馬車行不過去。」
李岳蹙了下眉頭。去學院的路只有這一條近道,若是繞路走,反而要耽誤個把時辰。
齊燕探出腦袋看了一眼,發現聚滿人的地方正是許家大門口。
許叔叔難道早上便大張旗鼓設宴了?
齊燕覺得有些奇怪,心裡莫名湧出几絲不好的預感。她縮回身子,對李岳道:「看樣子馬車的確過不去,爹,我自己走路去學院,您先回府,別受累了。」
李岳自是不由她,這麼遠的路程,萬一他的燕兒出了個好歹,李岳連想都不敢想。
李岳讓馬夫先行回去,自己牽著齊燕踩在積雪上往前走。
他心繫著女兒徒步到學院會不會太過勞頓,沒有關心街道為何聚滿了人。待走的近了,看到熟悉的街道,李岳才逐漸發現出事的是許家。
「這許家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竟然滿門都被滅了!」
「可不是嗎!聽說許家做的生意跟皇室有關聯,會不會是因為得罪了皇家,這才被……」說話的女人做了個咔嚓的動作。
這話將旁邊和她議論的人嚇得不輕,面面相覷,不敢接話。
若是如此,這事可不是她們可以揣度談論的。
只可惜許家好像今日要為新出的小公子辦滿月宴,這紅綢都掛在門匾上了,誰知竟遭遇這樣的血光橫禍。
「你…你們說什麼?!」李岳正好護著齊燕擠進人流,便聽到這些竊竊私語。
李岳以為自己聽錯了,連男女之別都顧不得,刷白著臉衝到那幾個女人面前,顫著聲質問:「你們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許家被滅門?你們什麼意思!」
他幾乎是大喊出來,整個人都在發抖,怪異的模樣反倒把幾個女人嚇了一跳。
「妻主,這是齊家的夫郎,跟許家要好的那位。」
跟在女人身邊的小郎君拉了拉自家妻主的衣袖,臉色還因剛剛看到的一幕青白著,吐了一回,噁心不適感還是揮之不去。
女人聽到夫郎此話,表情微微一變,像是撞見什麼避之不及的事物般,話都沒說,拉著夫郎迅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圍在一旁的其他人聞言,皆作鳥獸散分開,表情古怪。
齊家和許家交好,許家被滅門,那齊家……若是許家開罪的強敵要斬草除根,將跟許家有牽連的統統斃了,齊家恐怕便是下一個許家。
這種觸而即發的緊張局面,所有人都選擇明哲保身。
李岳手腳都在發冷,既然沒人肯告訴他,那他便自己去看!他不信,一定是在開玩笑,絕對不可能……
李岳一步步向著許家大門過去,人們識趣地讓開一條小道給他,李岳一眼瞧見了許家大開的門,以及裡面讓他肝膽欲裂的一幕。
許家的家僕倒了一地,紛紛被一劍割喉,死相凄慘。血漬灑滿了整個院落,匯於冰雪中凝固不散。
朱紅大門被用鮮血寫了觸目驚心的死字,濃烈的血腥撲鼻而來,幾乎能把人熏暈過去。
李岳身體劇烈地晃了晃,整個人如同瞬間被抽幹了血液,齊燕在旁邊及時撐住他,看著許家慘烈的情景,臉色也白的厲害。
她生在溫暖富庶之家,被李岳保護得好,第一次見這種場面,她抖了抖牙關好歹才沒失聲叫出來。
只是她爹…
齊燕昂頭,擔心看向李岳。
「燕兒,你在這站著。」李岳話音都打著顫,拂開她,身形踉蹌地跑進許家。
周圍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齊燕愣了一下,立即提腳跟上去,抿著蒼白的唇緊跟在李岳身邊。
血流成河,屍體躺遍了許家每個角落。
齊燕看到逢年過節都會偷塞給她大紅包的老爺爺老奶奶,許家比她小一歲的那位調皮妹妹,還有常笑著摸她腦袋誇她將來一定會功成名就的許家主。
那些在齊燕腦海里活靈活現的人,如今都染上了鮮血,了無聲息。
齊燕眨眨眼,用力眨去眼角暈出的淚花,艱難地移開視線。
她很難過,心裡還有些發憷,她想哭出來宣洩心中湧起的憤怒,卻只能死死咬牙,抵抗那襲來的淚意。她若撐不住了,那麼身體發軟幾乎靠著她行走的爹爹會更害怕。
等來到許家夫郎的院子,看到躺在血泊中的閨友,李岳終是忍不住,痛苦地嗚咽出聲,淚流滿面。
「你怎麼躺在這裡,你起來,佑兒還在等你啊…你快起來!」
李岳撲到許家夫郎身上,抖著手一遍遍想帶他站起身,呢喃著,仿若陷入夢障。
齊燕眼眶酸澀,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爹爹,勸阻的話哽在喉嚨,怎麼也說不出來。
天色陰霾如鉛,沉沉欲墜。
好似被這沉重的氣氛所感,一道嬰兒的哭啼隱約響了起來,聲音不大,卻重重擊在李岳和齊燕的心頭上。
李岳驀然抬起哭得紅腫的眼,裡面迸出一絲光亮。齊燕也不可思議地微睜眸,心隨著這道哭啼跳的飛快。
「是佑兒!」李岳希冀大喊,聲音嘶啞得不像話。
齊燕握緊了拳,不等李岳發話,她順著聲音尋到許家的后廚。
只見在一片柴火垛后,被裹在襁褓里的小糰子安然無恙,正閉著眼扯開了嗓子大嚎。
齊燕心跳如鼓,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充斥上來,她三兩下過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糰子。
小糰子被裹得很好,放在灶爐旁邊一點兒都沒有挨凍,那軟軟的奶香,洗刷著齊燕身上染上的血氣。
小糰子被抱起后便不哭了,睜開了那雙圓溜溜的黑眼珠,如同黑寶石般瑩潤澄亮,撲閃看著齊燕,破涕而笑。
至純至粹的笑容,就這麼在齊燕眼前一晃。
齊燕愣了片刻,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感覺,抱著小糰子的手臂緊了緊,在小糰子明亮純真的目光下,朝他扯出一個蒼白無力的笑。
「沒牙,笑的真丑。」
「啊呀。」小糰子聽不懂,懵懂歪頭看了她一眼,接著便揮舞著小手臂,糾扯齊燕胸脯前的衣裳。
齊燕以為是娃娃好動,跟她鬧著玩,便給面子地輕笑,伸手逗弄他軟軟嫩嫩的小下巴。
像一塊白豆腐。齊燕勉強扯出的笑容軟了幾分,誰知小糰子啊嗚一聲,竟含住了她的指尖,閉上眼睛用力地吮吸起來。
腮幫子隨著他的動作一鼓一鼓的,小小的眉眼似乎透露出滿足愜意。
齊燕動作一滯,還不等她抽出手,就見小糰子眉頭一皺,緊接著萬分嫌棄地將她手指吐了出來。
在齊燕不明所以的目光下,小糰子眼眶漸漸蓄上豆大的淚珠,昂起小腦袋,再次抑揚頓挫地放聲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