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膈應得慌
秦沁再次有意識的時候,腦袋疼得要炸開了一樣,她迷迷糊糊間聽見有人在說話,亂鬨哄的。
有蒼老布滿皺紋的手撫過她額間,疼惜又無可奈何,那是祖母的聲音。
秦沁昏昏沉沉的,眼皮像是有千金重,怎麼也睜不開。她陷入了一個個夢境,夢裡全是蕭河冷漠的眉眼,冷眼望著她,同時湧出來的還有以前的片段。
以前的蕭河,不是這樣的。
她難過極了,不知道如何才好,又想起在雨里,他根本不問清楚就無端呵斥她,跟記憶里的那個表哥判若兩人。
秦沁悠悠地轉醒,眼角兀自帶了一滴晶瑩的淚,沾在睫毛上,欲落不落,十分惹人憐,她抬起手指,愣了一下,輕輕地擦拭掉了。
「小姐?小姐醒啦!」恰逢夏雨端著一碗烏黑的葯汁放在床頭,瞧見秦沁睜開了眼睛,喜出外望。
「沁兒!」聞聲而來的武氏疾步走過來,美艷端莊的面容上是壓都壓不下的疲累,此刻見到秦沁醒了,喜不自勝。
「母親。」許是暈了較久的緣故,秦沁的聲音有幾許沙啞,不復往日的清亮婉轉,夏雨急忙端來溫水遞到秦沁唇邊。
秦沁小抿了一口,稍稍壓下了喉間的燒灼感,抬眼便見到了武氏眼底的一團烏青,忍不住生出些自責來。
「女兒魯莽,勞母親牽挂了。」秦沁垂下眼瞼,幾乎可以想象到此番她在宮裡惹了事傳回府里,武氏與老祖宗定然是不好受的。
「沁兒,下次便是再貪玩也要顧好自己身子,你如何淋得了那麼大的雨?」武氏親自拿了兩個靠墊墊在秦沁後背,讓她能坐得舒坦些,一邊忍不住地數落,但看著秦沁虛弱的樣子,也不忍再說什麼重話。
秦沁有些訝異,這與她想的有所出入,發生了此事,武氏饒是再疼愛她也定會狠狠責備一番,怎麼只提了她淋雨之事。
她向夏雨望去,卻見夏雨端了葯碗遞在她嘴邊,笑著說:「小姐,該吃藥了,霍老先生說了,這葯要及時喝。」
秦沁對上夏雨的眼睛,發現她飛快地淺淺地眨了下眼睛,瞬間心有所感,也淺淺地笑了。
「霍老先生?」秦沁一口喝完了腥苦的葯汁,臉皺成了一團,連忙塞了幾顆蜜餞在嘴裡方把那苦味壓下去,同時抓住了重點開口道。
「可不是?此番多虧了太子,吩咐人送了你回來,又讓霍老先生住在了府里,你且放心,安心養身體便是。」武氏替秦沁掖了掖被角,似是有所感觸地開口。
秦沁頗為乖巧地點頭,看著武氏眼下的烏青,說道:「母親先回去歇息著吧,女兒明日便能活蹦亂跳去給您請安了。」
武氏忍不住笑了,伸手點了點她光潔的額間道:「就數你最會說話。」
「罷了,你且好好歇著,下次萬不能再干這種傻事了。夏雨,伺候好小姐。」武氏淡淡地吩咐,說罷起了身。
「母親路上當心著些。」
「誒,你精神好了便來一趟棠梨院,母親有事告知於你。」武氏突然停住了腳步,像是記起了什麼憂心的事,眉頭皺得緊緊的。
秦沁瞧著母親這樣子,又聯繫到剛剛的話,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定是那秦依又作妖了。
是以秦沁也開了口:「女兒省得了。」
等武氏走了,秦沁方才把夏雨叫過來,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姐,您當時暈過去了,是太子殿下急匆匆地把您抱回了東宮,隨後又吩咐人送了您回來。」
「小姐放心,殿下只對外稱那鄭小姐頂撞太子行事不妥被押到了東宮,聽說這會子已經被遣回鄭家了。」
秦沁低垂著頭,纖長的手指在絲軟的雲錦被上一戳一個洞,心裡複雜得很。
他這算是什麼意思?扇個巴掌給顆棗嗎?
既不相信於她又何必再幫她,弄得她都不知以何種態度對他。
真真是揪心得緊了。
「可知曉母親所說何事?」秦沁沉默良久,卻是這件事。
「奴婢倒是聽到了一些風聲,說是查出二小姐房裡的人在容哥兒葯里加了東西,被霍老先生查了出來。」
「她膽敢!」秦沁聞言,驚怒交加,一雙含水的杏眸睜得圓圓的,顯然是沒有想到這層,故而震怒。
「卻是也沒定下來,二小姐見天兒地喊冤,夫人只好稟告老太太處理。」夏雨也是心有餘悸,想起來便后怕。
「容哥兒如今好了不少,霍老先生說已無大礙,二房夫人這才沒有找上二小姐拚命,但說是求太太一定要嚴懲兇手。」
秦沁點頭,大概地能想象出來這幾天府里是個怎樣鬧騰的場景。
「小姐,早間國公爺來過。」夏雨欲言又止。
秦沁下意識地皺了眉,旋即輕嘆了一口氣:「怕是找我算賬的吧?因為鎮北候的事?」
夏雨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接著說:「國公爺進來說了幾句,恰巧老太太也在,便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小姐放寬心。」
「你與我說說,他可都說些什麼了?」秦沁這麼些年,自然了解自家糊塗爹的秉性,壓根不信夏雨的輕描淡寫。
「小姐……」夏雨欲言又止,神情忐忑。
「說實話!」秦沁語氣堅定,顯然已經猜到了什麼,夏雨知道自家主子心思玲瓏,什麼也瞞不住,只得說了實話。
「國公爺說,說小姐您生性愚鈍,為人處事半分也不會,處處只知丟承恩公公府的面子,不,不配做他的女兒。」
夏雨說出來都覺得心尖發寒,自己的女兒尚在病中未醒,做父親的半分關懷也無,甚至在諸多下人面前這樣謾罵,小姐聽到了,得多心寒。
父女之情,竟淡薄至此!
秦沁身子斜卧在了靠墊上,修長的手指輕點鬢角的位置,露出消瘦的手腕上溫潤的玉鐲子,晃晃蕩盪的像是隨時會脫落一般。
「夏雨。」秦沁突然出了聲,聲音中透著一絲頹然傷神,揪人得很。
「奴婢在。」
「你說,為何京中小姐都要羨慕我呢?」
「父親不喜,自幼定親的鎮北候更對我厭惡至極,表哥更是全然不信與我。值得羨慕的,便也只剩下承恩公府嫡小姐的名頭的吧?」
「小姐……」夏雨看著這樣的秦沁,下意識地想開口,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
「罷了,夏雨你先下去吧,我一個人待會。」秦沁只覺得累極了,渾身都透著一股酸乏勁兒。
秦沁不知呆坐了多久,屋裡早已換上了燭燈,透過窗子,可以看見窗外黑沉沉的天空,一顆星子也沒。
屋裡伺候的丫鬟全被秦沁遣了下去,連夏霜夏雨也不例外。
夜色越來越濃,秦沁披著外衣,坐到了正對著窗的軟凳上,表情很是微妙。
「雖是六月,下了雨的晚間也是極冷的,既然來了,便下來吧。」秦沁玉手把玩著一旁的白瓷茶盞,像是在細細研究上面的花紋一般。
話落良久,屋裡並沒有任何動靜,秦沁笑了笑,明艷大氣的眉眼即使在朦朦朧朧燭火的映照下都顯得別樣的勾人心魄。
「你這人好生有趣,看了這般久卻不現身,莫不是那江湖上的採花賊罷?」秦沁心中自有計較,聲音混在夜色里,軟軟糯糯的像貓兒般勾人。
這話一說出來,屋頂就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與此同時,有人縱身一躍,從開著的窗戶口跳了進來。
秦沁雙手托腮,明眸皓齒,一雙時時含水的杏眸盯著夜闖閨房的黑衣人,也不開口說話。
「咳!」許是被秦沁這樣緊緊地盯著有些不自在了,來人輕咳了一聲,微微移動了一下身體。
秦沁臉色一下子變了,她從上到下細細打量著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衣人,越看越嚴肅。
來人身材高大,聲音熟悉,許是偷窺被發現有點尷尬,不自覺地挪動著腳尖。
「張忪?!!」秦沁滿臉嫌棄,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
「秦沁你!」張忪臉黑成鍋底,覺得自己腦子被驢踢了才會在屋頂上面趴了那麼久,就為了看看她到底死沒死。
「你來做什麼?」秦沁見張忪伸手揭了臉上蒙著的黑布,露出硬朗的面容,沒好氣地問。
「還不是來看你死沒死。」張忪顯然也沒什麼好語氣,開口就爭鋒相對。
想他堂堂鎮北候,因為與未過門的夫人發生爭執,回了府竟被自家威猛異常平時不問世事的爹拿著竹條追著打,揚言沒他這般沒氣度的子孫後輩。
後有聽聞秦沁病倒,父母皆言是被他所氣,他卻打死不信,又不是一次兩次的爭執了,她秦沁壓根就不在意,憑什子讓他登門賠禮?
張忪當即就氣得掀了桌子,決定不能背這個鍋,遂決定夜探國公府,順便想瞧瞧秦依。
張忪眼裡光芒不定,他自幼習武,自身身手不凡,卻被一深閨女子輕易發現了動靜,這卻是為何?
張忪兀自驚疑不定,秦沁卻已經落下了臉:「堂堂鎮北候竟夜闖女子閨房,傳出去可如何了得?」
秦沁漫不經心地笑,瑩白細膩的手指執著茶柄,香氣四溢的茶水盈滿小巧的茶杯,她端著輕抿了幾口。
「呵,左不過是儘早將你娶過門罷了,還當如何?」張忪當下也不顧著彆扭了,尋了一張軟凳自己坐了下來。
「那你還不得膈應死?」秦沁看著張忪不自然極了的臉,突然覺得興緻大發。
張忪不由自主皺了眉頭,覺得是有那麼些道理。
「你且瞧著我。」秦沁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收斂了笑容,朝著張忪道。
張忪不明所以,看向了坐在對面的秦沁。
燭火輕搖,美人如斯。
張忪不自然地別開了眼。
秦沁滿意地點頭:「你且瞧著,若是成親,日日夜夜得對著我這張面孔,看我磋磨你小妾,虐待你子女,你當真不膈應得慌?怕是食不下咽吧?」
張忪瞬間黑了臉,溫潤如玉的臉都有些扭曲,他猛地站起來,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你個毒婦!」
秦沁絲毫不為所動,攤了攤手:「張忪,若是想退了這門親事另娶她人,請奏聖上也可,但若再設計了我,意圖毀我名譽以達目的,那便打錯了算盤。」
秦沁話語溫柔,像是在說一件不打緊的小事。但張忪卻明顯的瞧見了她眼裡猶如實質的冷意,還有不帶任何遮掩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