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去讀書
這話問的……讓奶娘嚇了一跳,她差點就要就拔步床腳踏上坐起身來。
顧明珠要想在這濟寧侯府長長久久地做大小姐,必須得比新來的那個更懂事乖巧、更孝順貼心才對,萬萬不能像從前那樣撒嬌使小女兒性子。
侯夫人是內宅女主人,若是顧明珠跟她離了心,生了怨懟,那還怎麼跟那位爭?
強壓住心裡的驚慌,奶娘柔聲道:
「夫人便是再不明理,她也絕不會因為偏幫誰而撒謊。而且夫人的性子,小姐應該比奴婢更了解啊。她最是賢惠溫柔了。」
是啊。
娘肯定沒有撒謊。
那麼,她不介紹她的原因是什麼?
是沒必要?
還是……把她忘了?
顧明珠用被子蓋住臉,哭出聲來。
……
次日是個大晴天,讓人心情舒暢,明曦伸個懶腰,穿衣洗漱。
濟寧侯府主子不多,一日三餐都是在一起吃的。
去吃飯之前,她打算先做一遍呼吸吐納,此時顧明珠來了。
「我本來還怕打擾了妹妹睡覺,沒想到妹妹起得這樣早。」顧明珠一臉笑意,「從前去爹娘那邊,都是我一個人,以後有妹妹陪我,我再也不用羨慕別人有姐妹了。」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妹妹會不會嫌我煩?」
煩倒是說不上,只不過她一直一個人,突然多個人肯定會不習慣。
「那你等我一會。」
明曦抓抓頭,把原本攏在頭頂的丸子頭鬆開,對著鏡子梳頭。
她的頭髮又多又順,又黑又亮,像瀑布,也像綢緞。
顧明珠盯著她的頭髮瞧,明曦就對她說:「是養出來的。」
想她剛穿越那會,原主雖然也好看,但瘦小可憐,渾身是傷,頭髮乾枯稀少。為了這一頭烏髮,她沒少下功夫。
「是嗎?」
顧明珠笑著讚歎:「好漂亮,真讓人羨慕。」
走到梳妝台旁,她微微張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這對手鐲不是娘珍藏的那對傳家祖母綠嗎?
娘說,這是外祖母傳下來的。等她出嫁了,就給她壓箱籠,讓她傳給她的女兒,世世代代傳承下去。
後來,娘說,她跟妹妹一人一個。她們都是她的女兒,她手心手背一樣疼愛。
可是現在……
明明旁邊就是裝首飾的匣子,她不收起來,只擺在檯面上,是故意的嗎?
顧明珠呼吸艱難,紅了眼圈,趕緊捂住臉咳嗽:「我……我到門口等妹妹。」
好像,是有點悶。
明曦梳好頭,把窗欞打開,轉身出門。
兩人在路上碰到了顧明燁,上前去喊哥哥,見禮。
顧明燁昨天錯怪了明曦,此時心裡還有些過意不去,但臉上沒表現出來。嗯了一聲,他道,「走吧。去吃飯。」
三個孩子一起到來,兒女們這麼快就相處融洽,宋婉芝欣慰,顧士元點頭,皆大歡喜。
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飯,顧士元去吏部衙門上班,顧明燁去國子監上學。宋婉芝跟倆個女兒說話,主要是說明曦讀書的事。
「昨天下午你爹已經託人問了女先生的事,後日休沐就能把女先生請到家裡來,到時候你就能跟著女先生讀書了。」
其實家裡是有一個女先生的,而且是才學品行都非常好的女先生。濟寧侯夫婦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當初為了讓顧明珠得到良好的教育,顧士元三顧茅廬才把這位女先生請來,從啟蒙到如今,已經有一些年頭了。
重新給明曦另聘女先生,是宋婉芝跟丈夫商量后的決定。
一則,女先生單獨教授顧明珠,如今多了一個明曦,怕會耽誤顧明珠;二則,顧明珠幼承庭訓,朝經暮史,讓明曦跟她一起讀書也不太好,畢竟明曦沒上過學。另聘女先生,對明曦也好。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
單獨請女先生,她就要日日讀書了。倒不是她不喜歡讀,只是學過一遍的東西,哪怕再有趣,再來一遍也沒什麼滋味了。
明曦認真道:「其實,我並不是必須要讀書的。」
那豈不是一輩子都要跟鄉野村婦一樣目不識丁,粗陋不堪?
一想到濟寧侯府會因此受到嘲笑,宋婉芝的臉色變白了。
不急,不急,畢竟在鄉下散漫慣了,壞毛病得漫漫糾正,不能硬掰。
宋婉芝溫柔地跟她商量:「等女先生來了,你先跟她見面,要是不喜歡,我們再做打算,好嗎?」
「好吧。」
明曦好脾氣地點頭,「如果你們不嫌麻煩,這樣安排也可以。」
弄清楚真相之前,她還要在濟寧侯府待一段時間的,的確該找點事情打發時間。
顧明珠看看眼含隱憂的宋婉芝,又看了看滿不在乎的明曦,心裡漸漸有了計較。
她咬咬唇,乖乖巧巧的:「其實妹妹說的並非全無道理,與其額外再請女先生,不如讓妹妹和我一起讀書,這樣就不用麻煩了。」
「薛先生那裡娘不用擔心,她一向喜歡女兒,女兒去說,她一定答應的。」
她柔柔一笑,非常乖巧懂事。
原本就是怕薛先生不願意教明曦,宋婉芝才準備另外聘人的。
她怕顧明珠多心,所以沒提讓顧明珠說情的事,不想顧明珠這般懂事,主動給她解圍。
如此一來,明曦總沒有借口不讀書了。
「那等會曦兒就跟姐姐一起,去薛先生那裡讀書。」宋婉芝心頭一塊大石落地,笑得溫柔。
在濟寧侯府,薛先生有一個單獨的院子,其中一間廂房做了學堂。
除節假日、休沐之外,薛先生每天上午教顧明珠一個時辰的課程,數年來都是如此。
今天多了個明曦,她其實是不願意的,鄉下來的野丫頭,不識字,不知禮,粗俗鄙夷,怎能進她的學堂?
但她到底是疼愛顧明珠這個學生的,幾年相處下來,便是小貓小狗都有感情了,更何況是懂事乖巧、才學出眾的顧明珠呢。
想到愛徒求她時,故意給她戴高帽子「雖然妹妹底子差,不喜讀書,但先生您與外面那些庸師又不一樣,妹妹就算是個頑石,經您點化,也能成金。更可況妹妹很聰明,才來就讓大家喜歡,先生您一定也會喜歡她的。」
薛先生一陣心酸。
那鄉下來的最是狡猾會奉承,珠兒不知提防,還一心為妹妹打算。
這個傻丫頭,誰又替她打算呢?
收了心事,薛先生進了學堂,果然多了一個人。她並沒去看,等兩個學生請過先生安,她點頭讓倆人坐下,先檢查顧明珠的功課。
跟之前一樣,完成得很好,這個學生又懂事,又好學,一筆簪花小楷寫得清麗柔美,在京城早有才名,一向不讓她操心。
只是她求了她這樣一件事,她雖不願,但也得好好教那鄉下丫頭,免得墜了她薛照清的名聲。
薛先生讓顧明珠溫習功課,一轉臉,見明曦面前空空,百無聊賴的樣子,根本不曾看她跟顧明珠一眼,分明不愛讀書。
就算因為爹娘長了一張漂亮的好皮囊,也掩蓋不住身上的散漫泥土氣息。
薛先生是很嚴肅的,她板著臉,把百家姓放到明曦桌上,把最右列最上面那六個字圈起來,教明曦:「人之初,性本善。」
被人當小學生對待了,這種感覺有點好玩。
動了動嘴唇想解釋,卻被薛先生攔住:「跟著念。」
在女先生嚴厲目光的注視下,明曦只能跟著念:「人之初,性本善。」
如此重複幾遍之後,女先生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的教,「人,人,人。」
難道接下來一個時辰都要如此,一個時辰就是兩個小時……明曦想,得把自己的情況跟女先生說一遍比較好,「先生。」
這才剛開始,就想偷懶。
「繼續念!」薛先生語氣很不善。
明曦還是堅持說實話:「先生,《三字經》我學過的。」
是嗎?
薛先生掃她一眼,把書遞給她:「你念來。」
其實背也可以的,但薛先生都把書遞過來了,明曦就接著,從頭開始念。
她聲音輕軟,吐字清晰,念得很流利,念到「玉不琢、不成器」的時候,薛先生喊了停,「不必讀了,從現在開始,你把前頭兩句抄寫二十遍,明天早上交來。」
這對明曦來說很簡單,寫字,可以磨鍊心性又能消磨時間,一舉兩得。
她點頭:「好。」
薛先生便去教顧明珠,她已經開始學《說文解字》了。
兩人一個教得投入,一個學得認真,很快就到了放學的時間。
兩個學生起身恭送先生,臨走前,薛先生瞥了明曦一眼,見她桌上空空如也,一個字都沒寫。
這般公然偷懶,讓她不滿地皺眉。限定的時間是明早,若到時候她沒完成,正好她可以把這塊頑石踢出去。
顧明珠收拾了東西,小聲問明曦:「妹妹怎麼沒寫?薛先生都不高興了。」
是不是根本就不會寫?
「要不,我幫妹妹寫吧。頭一天上課,不好惹薛先生生氣的。」
咦?她並沒有說不願意寫啊!
明曦看著顧明珠,眨眨眼:「不用擔心,我只是用不慣這裡的筆而已。」
她更習慣用硬筆,如非必要,她幾乎不用毛筆寫字。
顧明珠心頭顫了顫,她會讀書,會寫字,若真得了薛先生的喜歡……顧明珠趕緊低頭,掩住了臉上的慌張。
次日一早,薛先生收到兩位學生送來的功課。
把顧明珠的放在一邊,她先看明曦的。
這個舉動讓顧明珠心頭髮涼,眼底發酸,她趕緊垂了眼眸,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你來,坐下!」
聽到薛先生清冷毫無起伏的聲音,顧明珠一愣,抬頭時,明曦已經在薛先生的示意下坐著了。
「把這六個字,重新抄一遍。」
薛先生不由分說把狼毫筆塞到明曦手中,冷峻的口吻幾乎可以說是命令了。
「先生……」
明曦想說話,立馬被薛先生打斷,「寫!」
行吧!明曦提筆蘸墨,開始寫字。
顧明珠揉揉眼,立馬被桌上那篇字跡驚艷到了。
這也是小楷,卻與她簪花小楷的清麗婉約不同,這篇字寫得秀美開朗、神采飛揚,而且筆觸很細,像是極細的毛筆寫的,又更洗鍊明快。
雖然對自己的簪花小楷極其自負,但顧明珠卻不得不承認,眼前這篇字,實在比她的字好太多,是可以作為範本供人學習臨摹的。
這、這是明曦寫的?不太可能吧?
顧明珠捂住胸口,慌張地望向薛先生,只見薛先生臉色寒得幾乎能刮下一層霜來。
顧明珠便去看明曦現寫的字,只見潔白的宣紙上,六個字大小不一,歪斜扭曲,比她幼時第一次提筆寫字好不到哪裡去。
原來她根本不會寫字,竟然敢在薛先生面前弄虛作假!
顧明珠差點笑出來,放在胸口的手也放鬆了。
她想了想,小聲勸慰,「先生,您別生氣,妹妹她只是想完成功課,並不是故意要欺騙您。」
薛先生最恨品行不端之人,跟這種作弊的人說話,只會玷污了她薛照清的名聲。
不屑地冷哼一聲,把兩種截然不同筆跡的作業一起拿著,薛先生去了上房。
有些話,她要當著濟寧侯夫婦的面說,因為品行卑劣之人,不配跟她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