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引子

一月的廣州，寒意若有若無的，從一圈圈的陽光里透了下來。周圍的樹葉子並不掉，顏色卻呈出難看的灰黃。

校門口，片場拍攝機器已經大部分擺設好，布景的人員還在調整最後的道具，有群演已經站在一旁，化妝師不時上前補妝。

為避免演員在拍攝時陽光過大，拍攝場地周圍都搭了遮光棚。等了許久開機的命令仍然沒下來，一些怕曬的已經起來去遮光棚休息，再過一會便幾乎沒有人在工位上，角落裡仍然站著的男人就格外顯眼了起來。

男人穿的單薄，一件高領白色毛衣外搭長款風衣，牛仔褲腳腕處像是特意卷了圈，露出腳踝的同時也襯得那雙紅色球鞋格外顯眼。

他看起來並沒有清冷的氣質，一雙桃花眼型的眸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臉上神色寡淡，卻總帶了些溫和的味道，不像是能發脾氣的人。

再過了一會，拍攝的男主角到了場，助理對場上人員草草道了歉，又趕忙在片場內搜尋了一圈，最後定格在片場角落的男人身上，便很著急般跑了過去。

「...傅總監是嗎？實在不好意思，」助理還沒站穩便開了口，語調里都是歉意，「我們是準時出發的...只是實在沒辦法，為了躲狗仔繞了好幾圈，讓你們久等了。」

男人視線並未從手機上挪開，甚至不知道有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側臉被陽光勾勒出分明的輪廓，神色懶散。

助理此刻也站穩，從他的態度猜測到了幾分對方的不滿，正絞盡腦汁地想再硬著頭皮解釋幾句，男人卻終於把手機放下，微微側過身，一雙桃花眼挑起，彎成極合適的弧度。

男人不笑時倒還沒什麼，笑起來立刻染了些蠱惑又曖昧的味兒，卻又恰到好處的不讓人覺得反感，像是勾人的妖孽。

助理心跳恍地漏了半拍，視線還定格在男人的眉眼間，就聽到對方饒有興緻般重複了一句。

「躲狗仔？」

語調也不帶任何攻擊性，像是冬日裡的一杯有奶泡的淳咖啡，氣泡音重，尾調微揚。

助理的臉莫名有些燒，還是抽回理智地避開男人的視線，細若蚊聲地「嗯」了一句，「就，您也知道，咱們這圈出門在外都得注意些，萬一...」

男人隨著她的回應，眉稍稍挑了些，而後視線偏向片場上開始補妝的男藝人，隨後很快拉回，神色看不出一絲玩笑，反倒極為真誠地請教她一般。

「就這，」男人語調有些感慨，眼尾微微上挑，「還有狗仔拍？」

助理解釋的話頃刻咽在嗓子眼裡，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瞪大眼看回面前長相極好的男人。

男人似乎也沒想等她反應過來，只是把手機放回了口袋，另一隻手抬起，拍了拍她的肩，同情似的又補了句。

「貴圈真亂。」

片場拍攝的是一則廣告，形式大約是模仿曾經流行的都市小說，男女主角一夜情以後，女主角帶球跑，幾年後牽著戴紅領巾的女兒出場，上演一出喜當爹的戲碼，最後把杜蕾斯扔在男主角身上，顯示出避孕套的重要性。

本身是以搞笑為主色調的廣告，不需要演員有太多的演技在內，只是第一個場景男藝人就沒忍住笑了幾次場，起初大家還跟著一起笑笑，到後面都恨不得給他來一拳，好不容易完成了第一個場景，女藝人又要開場直播，拍攝再次終止。

工作人員也就趁著這個空檔開始吃午飯，一伙人把盒飯派了下去，有員工拿了一份給依舊站在片場角落的男人，被拒絕後，像是也不太怕對方，又耐著性子多勸了幾句。

「傅總監，這演員確實忒不靠譜了，」工作人員邊拆了盒飯邊遞給他，「但是氣也不能氣咱們自己身體不是？飯還是得吃的吧？」

那盒飯還有些溫熱，裡面是番茄炒蛋辣椒炒肉一類的家常菜，配了一隻不大的雞腿擺在飯的正中央。

男人依舊沒伸手去接，視線在對方掀開的盒飯上停頓了幾秒，才緩緩開口。

「你們，中午就吃這些？」

工作人員手僵了下，看男人的神情里沒有責怪，才語調有些委屈地嗯了聲。

男人收回了視線，草草接過他端來的飯，依舊沒有要吃的意思。

「去問問大家想吃什麼，點外賣，賬算我頭上。」他像是沒了興緻，語調也並不認真，「下午不要再出現這種情況，提前和藝人確認好行程，不要耽誤大家的時間。」

「好嘞傅總監！」工作人員此刻一門心思已經在點外賣上了，狗腿地開始附和，「下午您可放心吧，小演員是副總監找的，他做事您肯定可以放——」

「傅亦安！」

工作人員最後一個字還沒蹦出來，在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后立刻咽了聲。

傅亦安唇角輕抽了下，僵硬地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男人裹著寬厚的棉服，頭髮留的稍長，褐色在陽光下略微泛金黃，從遠處看像是只兩腳的大型金毛犬，神色焦急地向傅亦安這處跑來。

「傅亦安，我昨兒不是約了那個小演員嗎，她——」男人喘著氣兒在傅亦安面前停下，注意力很快又被對方手上的盒飯吸引了目光，饒有興緻地岔開了話題，「這是員工餐？不是吧不是吧，我們傅大少爺也淪落到吃員工餐了？」

「蔣江，」傅亦安把盒飯塞回他手裡，眉眼微彎，笑意只是極淺地浮在面上，語氣沒什麼波瀾，「要是再出什麼意外拖延時間，你可能會死。」

工作人員見兩人間氛圍不妙，極識相地沖蔣江喊了聲「副總監好」，旋即快快樂樂地捧著手機，回到工作區開始一伙人一起點外賣。

「兄弟，這事兒吧，還真不能怪我。」蔣江也沒太客氣，端起盒飯就邊吃了起來，「那小演員爸媽和你爸打了招呼，非要有這麼次拍廣告的機會，結果小祖宗今天鬧脾氣不肯來了，你說這鬧不鬧心？」

「鬧心。」傅亦安看著他，接過話，像是極有耐心般接著問，「然後呢？」

「然後啊，然後我這不就去勸了嗎，」蔣江扒了口飯，偷摸瞄了身邊的男人一眼，抱怨似的道，「傅老狗你別這麼看我，這事兒也不能怪我不是？」

「而且，」蔣江見他的確情緒不太好，也沒再繼續逗他，手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我已經找到替補了，是我一認識的小演員，也挺合適，不會比那小祖宗差。」

傅亦安神色稍緩和了些，嫌棄般拍掉了他的手，重新拿起手機，打開遊戲界面開了一局。

「那小演員長的也不賴，」蔣江口裡還有飯，說話含糊不清，「我劇本已經發給她了，讓她在路上就熟悉熟悉，反正也沒她什麼事兒，就叫聲爸爸就行。」

傅亦安對後面的事情興緻也不高，敷衍點了點頭，蔣江又邊吃邊抱怨了會兒自己找替補是多麼不容易，見對方之後乾脆連應了懶得應了，便沒趣地繼續吃飯。

「老蔣，」不一會那邊手機傳來遊戲結束的聲音，界面停在「失敗」上，「今晚蹦迪去不去？我請。」

蔣江還在和盒飯里的雞腿較勁，費力地扯下最後一塊肉，聞聲莫名其妙地抬頭看向對方。

「蹦你媽呢傅總監，你策劃寫了嗎？上次那項目結了嗎？這次不用跟進剪輯後期了？」

「....操，」傅亦安垂下眼睫，把領口落下了些，嗓音也染上些煩躁，「要不你當傅總監我當副總監？」

「有什麼區別，」蔣江嘿嘿一樂，把盒飯收了收，「就算我改跟你爸姓，你爸就能認我這個兒子了？這公司以後就傳給我了？那我還求之不得。」

「能不能機靈點兒？」傅亦安低頭，又重新開了局，語調重新恢復散漫，「他要是不認你，我認不就得了？」

「....？」

「乖兒，」傅亦安這會倒是很有耐心地引導他，「叫聲爸爸來聽聽。」

「....滾。」蔣江嘖了聲，「你又頹個什麼勁兒？要是我爹能給我留個公司，我出生就能做董事長，我他媽嘴角都掛牙根了，你還在這矯情，你是想上天還是入土...」

「你不懂。」

傅亦安眉眼間頹廢不減，視線依舊停在手機屏幕上，懶散打斷他。

「.....？」

「你爸爸我呢，」傅亦安神色弔兒郎當，語氣卻極其誠懇，「就只想做個人帥多金遊手好閒的廢物。」

「.....」

-

片場再次開拍時，傅亦安已經睡了一輪，被工作人員叫醒后，才從休息區內慢慢出來。

場內是一副要開拍的架勢，只是女主角又有些別的事兒還要等一會，現場還在調整機位，場面有些混亂，他也懶得去管，站在隔了幾米的地方從口袋摸出只煙來抽。

下午的光沒早上那般刺眼，從搭起的棚縫隙里漏了下來。男人的頭髮還有點亂，沒太睡醒，加上抽煙的動作，煙霧微繚間，卻莫名多了幾分性感。

他隱約聽到現場那邊開始試拍，工作人員喊了action，也懶得去管，還在將思緒從困意中牽扯出來。

他正準備夾起那隻煙，抬手要抽，一個藍白服裝的身影就忽然進了他的視線範圍之內，胸前的一抹鮮紅格外晃眼，等傅亦安緩過神來，那身影已經到了他的面前幾厘米處，下一秒，一張白凈的臉蛋就揚了起來，一雙小鹿似的眸閃著淚光，有幾滴淚已經憋不住地落下了，眼眶紅了一圈，鼻尖都帶點緋色，唇還有些發顫。

傅亦安低下頭，無意和衝上他面前的女孩撞上了視線，被對方梨花帶雨的陣勢有些唬住，輕輕挑眉，正準備抬手給她快要順著臉頰滑落進嘴裡的眼淚擦擦，猝不及防地突然被什麼東西在眼前又晃了下。

動作之迅速只來得及他將手上的煙頭舉高。

對方的指尖還帶著點涼意，掌心是暖的，手上有些甜軟的奶味兒，在那一瞬整個啪嘰一聲貼上了他的左臉頰。

清脆一聲，在靜的片場上極為清晰。

沒甚痛感，音效卻極佳。

沒點功夫還真打不出來。

傅亦安徹底懵在對方上來的一頓操作中，臉上對方手掌的溫存還在，又聽到面前小姑娘帶著哭腔悶悶又憤慨地向他拋了一句。

「渣男！」

「....」傅亦安臉還隨著對方的動作偏向一側沒扭回來，又聽到這麼個稱呼。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又扭頭看回了面前的小姑娘，定格在她面前迎風微微飄揚的紅領巾上。

蒼天在上。

他傅亦安的確風月無邊，花叢流連——

但他至少還是個人。

紅領巾代表著少先隊，少先隊代表著十二歲以下。

他還沒喪心病狂到干出這種齷齪事。

他的視線隨思緒向上，落在面前眼神篤定的小姑娘身上。

是認錯人了？

但他傅亦安捫心自問，他不覺得自己這種長相能讓對方認錯人。

傅亦安又重新審視了一遍面前表情悲痛中帶著一絲憤怒，憤怒中帶著一絲倔強的小姑娘，確定對方的臉不在自己的記憶中出現過，僵硬的腦子終於七拐八彎的轉了回來，面前的小姑娘突然又抬手，把一包什麼東西扔進了他的懷裡。

他下意識地低頭，接住了那包東西，視線定格，僵住。

是一盒杜x斯。

腦袋裡好像有什麼轟的一聲炸了，又有什麼嘣的一聲斷了。

一瞬間千夫所指，一剎那萬馬奔騰。

耳畔小姑娘的啜泣聲還在，一聲一聲巴掌似的抽到他臉上提醒他不是個東西。

他愣的這幾秒，對方倒是沒什麼動作，像是在等待。

片刻后小姑娘很輕地嘖了聲，一雙鹿眼裡帶了幾分譴責的意味，很輕的聲音軟軟地出聲。

她眼眶還紅，抬起一雙水靈的眸看他，鼻音很重。

「到你接詞了，」她小聲說，語調有些不滿，「你忘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