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二章
如果生活是由一系列的人事物間的意外和誤會組成,鹿念真心覺得自己今天也有好好生活。
——老蔣把女主角的台本發給了她、她誤把桃花眼男人當成了男主角、以及她順手就拿了那一疊的杜蕾斯中最小號的一盒。
一系列的意外多米諾牌似的全部倒下,最後造就了一個十分鐘后把鹿家上下十八代的臉都丟盡的鹿念。
片場內熙熙攘攘,工作人員在調整最後的布景和機位,外頭還是陽光明媚,一派美好和諧的景象。
鹿念盯著自己的鞋邊的地面——那地面旁邊有不大不小的一條細縫,鬼知道她此刻有多想沿著這條縫就鑽進地里,或者把周圍的人都塞進縫裡。
「——介紹一下,」她身邊的蔣江咳了聲,恨鐵不成鋼地在鹿念的腦袋瓜子后一拍,「這小姑娘,我侄女,鹿念。」
那個被她甩了巴掌又扔了杜蕾斯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她對面——她視線所及只有對方牛仔褲下的那雙球鞋,那雙球鞋她曾經在楊子鶴的購物車裡看到過,對方糾結了一周該不該以分十二期付款的方式盤下那雙鞋。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鹿念,此刻。
真的很丟臉。
在感受到男人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后,她真心實意覺得自己丟不起鹿家祖宗的臉,並且付之行動,在蔣江介紹完之後立刻接了一句——
「我不是...鹿念。」她嘴快過腦地立刻接上,「我姓蔣,嗯,蔣念。」
旁邊的蔣江一愣,隨後沉重地嘆了口氣。
然後她就清晰地聽到面前的男人輕笑了聲。
那笑聲簡直把三分涼薄七分漫不經心刻畫的入木三分,是把鹿念為數不多的臉皮和自尊擊碎成玻璃渣的最後一拳,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已經被小姑娘詮釋的完完全全,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直視眼前的男人,在對方散漫的笑中張了張嘴,又閉上,又張了張嘴,最後只挫敗地憋出了句——
「好吧,」她說,「我是。」
男人的笑此刻簡直有些不近人情。
他笑起來稱得上風騷,眉眼舒展成讓人舒服的弧度,眼尾上挑,漆黑的眸子泛著點碎光,膚色白,襯著唇也染了色。
出逃十幾年的羞恥感莫名爬上了鹿念的心頭,她此刻真的有點無地自容的感覺,而這種感覺又頃刻間轉換成心酸,腦袋又極其自然地勾連起一整天的委屈,眼眶沒忍住紅了圈。
她本來就一副娃娃臉的長相,此刻又穿了身小學生的服裝,再配上那條紅領巾,兩個大男人往她身邊一站,還真有點以大欺小的味道。
「行了啊傅亦安,」蔣江到底還是偏向侄女,捶了男人一下,「跟小孩子計較什麼,別笑了啊。」
傅亦安視線在她面上停留片刻,還真就配合地稍稍收起了笑,微彎了下身,向她伸出手。
男人手上的煙已經在之前就熄滅了,此刻還存著淡淡的煙草味,混著像是雨後青草般清新的氣味,向鹿念輕拂過來。
讓人感覺乾淨,卻又帶了點繾綣和勾人。
傅亦安在她面前彎了彎眼,嗓音放柔和了些,自我介紹道。
「鹿念你好,我叫傅亦安。」男人語氣平和地說,「是你的...」
鹿念眼眶還發酸,抬了抬眼睫,禮貌性地要伸手去和他握,就聽到男人接著說。
「——爸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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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在十分鐘后才繼續。
鹿念也終於明白了片場之前都在等誰——該演她手上台本的女藝人剛剛才結束完一場直播,而鹿念本人只用扮演她的女兒,在整個廣告片里喊男藝人一聲爸爸就行。
女藝人身材極好,一身旗袍風的服裝勾勒的曲線緊俏,長發燙成大波浪,五官有種東方美人獨有的韻味。腿尤其長,和男藝人站在一起時甚至身高還要高出幾分,工作人員不得不又給男藝人加上了增高墊。
男藝人相貌也算不上普通——只是的確和現場的另一個男人比起來,更像是普通網紅,而不是什麼混在演藝圈裡的人。
後面的拍攝還算得上順利,最後又錄製了兩場備用鏡頭,天剛剛蒙黑時結束了拍攝。把服裝換回自己的衣服后,鹿念才發現自己的口袋裡還揣著那盒特小號的杜x斯。
腦子簡直不要太自覺地又浮現起傅亦安在那會說的話,男人戲謔的嗓音和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呸呸呸,鹿念耳朵有點紅,王八羔子狗男人,開黃腔也不看對象,男人腦子塞得都是什麼玩意兒。
她兩指頭捏著那盒東西,帶著自己的服裝和紅領巾出來,想要一併還給工作人員。然工作人員告訴她當初把產品擺在檯面的是產品公司的員工,對方早早就離場了,這一盒廣告公司的員工收了可能就是私吞產品,只能讓她先拿著。
然後工作人員就收回了鹿念的紅領巾和服裝,客客氣氣地把那盒東西又放回了她的手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后離開。
那盒玩意上的特小號三個字像是長了爪耀武揚威地不斷戳鹿念記憶里的痛楚,她在原地又踟躇了幾秒,還是決定把這燙手山芋送給老蔣。
片場最後沒拆的還有休息區——老蔣從拍攝結束后就一副撐不住的樣子說要去睡會兒,走的就是休息區的方向。鹿念於是就往休息區那側走,前腳剛要踏進門口,就聽到女人極輕的聲音傳了出來。
「...今晚....不去你那裡了。」
鹿念的前腳還懸在半空中,跟摁了暫停鍵似的就這麼僵停了半秒。
這片休息區其實只是簡單的擋風板加兩片遮光棚搭建起來的區域,裡面有盞光線微弱的檯燈,隱約勾勒出兩個人影。
剛剛那女聲,聽起來有那麼點剛剛片場上扮演自己媽的女藝人。m.
「....我有事...下周...」
鹿念訕訕收回自己的前腳,正打算轉身離開,就聽到擋風板內,另一個聲音極其清晰地傳來。
「咱們上次見面,」他像只是在陳述,語調沒太多起伏,「不也是一周前?」
如果說前面放的極輕的女聲,鹿念還有那麼些不確定是不是那女藝人,那麼現在這個聲音,因為讓她印象尤為深刻,她幾乎在聽到前半句時就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傅亦安。
鹿念又默默收回了已經準備離開的前腳。
裡面安靜了幾秒,片刻后女聲也不再壓低了,帶著一點嬌嗔的音調又傳出來。
「那今天還是我們一周紀念日呢,你要不要自己慶祝一下?」
...是一周年紀念日吧,鹿念撓了撓頭,什麼人無聊到關係確定一周還要紀念一下?
「行,」傅亦安還真就應了聲,只是依舊沒什麼情緒,語調卻又是讓人生不起氣來的溫和,「你辛苦一天了,早點回去休息。」
裡面有安靜了幾秒,隨後女人似乎是應了下,擋風屏后一個身影起立。
鹿念還沉浸在從剛剛的信息里腦補一場邊緣戀歌絕世虐戀之女藝人和她包養的傅總監的言情大戲,才察覺到那個身影似乎是向自己走的更近了,反應過來對方要從自己這邊的門出時,幾乎已經來不及走。
「你先從後門走吧,」擋風屏前,男人的身影離她只有不到兩步,語氣卻依舊懶散,「我在這再休息會兒。」
女藝人也並沒有太多猶豫,應了聲后,踩著高跟從休息區的後門出去。
擋風屏間只剩下她和傅亦安二人。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她鹿念是這麼不識相的人?
鹿念幾乎是立刻把握住了這點逃生機會,腳底抹油地就一個芭蕾似的轉身,前腳邁出歷史性的一步就要從這個是非之地逃出——
后衣領就被人猛地一提住。
晚風和煦,繁星藏在城市的霧霾里,今晚的月亮特別不好看,只有細且彎的一小圈暖黃。
提溜住她后衣領的男人指尖還有些涼意,若有若無地觸碰到她的后脖頸處,泛起一陣陣雞皮。
鹿念極其不合時宜地想起對方刻意彎起的褲腿,不合時宜地想勸對方大冬天的就別露腳踝怪冷的,並不合時宜地就付之了行動——
「...朋友,」鹿念聽到自己說,「大冬天的,褲腿要不放一放?你這手都跟冰棍兒似的了。」
「.....」她明顯感覺到身後男人的動作稍稍僵硬了下,隨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鬆開了提她后衣領的手。
而鹿念此刻已經不是自己想鑽地洞那麼簡單——她尋思著除了讓眼前這個男人失憶,沒別的辦法能抹去她這一整天的憨批記憶。
傅亦安沉默了幾秒,她也跟著沉默,在最後鹿念憋不住地絕望想到乾脆給他磕個頭謝罪得了,正要轉身時,對方又似笑非笑開了口。
「都聽到了?」
「...沒呢,」鹿念眨眨眼,識相的老實回他,「就聽到什麼今晚去你那,一周紀念日,沒了。」
男人又沉默了幾秒,忽地低笑了幾聲,像是饒有興緻似的。
「小孩,你還挺會挑話來聽,」他語氣散漫,像是在說和自己無關的事情,「如果想鬧事,就這兩句還不夠?」
「啊這?」鹿念只覺得這事兒誤會大了,沒忍住轉過了身,語氣嚴肅了起來,「這你就誤會了,我就單純的八卦,沒別的意思。」
小姑娘莫名地開始較真,一雙亮晶晶的眸就轉向他,邊說還邊開始翻自己的口袋。
「...你看我身上帶什麼錄音設備了?」鹿念還怕他不信,又掏出了自己口袋裡所有的東西,「我這就一紮頭髮的橡皮筋,你喜歡就送你;還有一包紙巾,手機也給你隨便查,還有這——」
小姑娘一件一件把口袋裡的東西掏出來放在對方手上,又把手機解鎖了遞給對方,最後翻出了一盒杜x斯。
上面的特小號依舊靜靜地又顯眼地落在盒子的右下角,面對這兩個熟悉的人。
「...還有這,」鹿念掏的動作頓了下,還是很誠懇地拿了出來也放在他手心。
「這也給你,」小姑娘邊說表情還特認真,帶點語重心長地意味,「那什麼,你聽起來就挺用的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