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三章
沿路暖黃的路燈在高速中連成一片,居民樓里明暗交替的燈光像是躍動的火焰,扁平車身在馬路上呼嘯而過,在車流中留下模糊的紅色。
這種車型沒到深夜還是少見,路上的人免不了會投以好奇的目光。然而他們如果能透過單向車窗看到車內的情況,就會看到副駕駛位坐著的少女恨不得把命拴在安全帶上——
「——我真沒有影射你的意思!!」少女簡直要哭出聲來,看著面前不斷流過的路燈簡直看到自己生命的盡頭,「哪兒有你這樣的——你這是綁架!!這是撕票!!」
「我才十九歲,才十九歲啊朋友!!」鹿念表情稱得上痛心疾首,連聲音都有些抖,「我還沒有考上STA,還沒有見過彭x晏,還沒有吃過樓下新開的炸醬麵,四字弟弟媽媽愛你!!等等我要下車——」
「STA,」她身旁坐駕駛位的男人過分會抓重點,微側過頭,看向她,「你是藝考生?」
「別看我!!!」鹿念被他這一側頭嚇得眼淚都蹦出幾滴,「看路!!看路好嗎!!!」
「小妹妹,」傅亦安的心情看上去倒是挺好,指尖還敲了敲方向盤,語氣散漫,「我這車還有點貴,你扯安全帶的時候力道注意點。」
他沒有走限速的車道,而是走了一條類似城中村的小路,漸漸居民樓也少了許多,遠處隱約有廣州特色的農莊,大片池塘在月光下泛起柔和光澤。
鹿念覺得這會兒已經不是車速的問題了。
「...不、不至於吧...」她嘴唇都有些抖,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越來越鄉村的景象,「...我是戳到你痛處了還是?不至於要把我賣了吧?」
「.....」駕駛位的人手上的動作微頓了下,隨後懶得搭理她一般,繼續把車往前開。
像是用默認回答了她的問題。
鹿念從小到大就沒碰過這檔子事兒——莫名其妙地就給人帶上了車,二話不說就開始飆車,現在又到了這麼個鬼地方。她此刻只想錘死當初鬼迷心竅跟對方上了車的自己,恐懼和委屈漸漸佔據了情緒的全部,沒忍住眼眶就紅了起來。
「....你把我手機還給我。」鹿念片刻后才極緩地說出了一句,「...我要回家。」
她此刻開口已經是濃濃的哭腔,帶著嗓音里獨特的軟和和哽咽,對人聽覺的侵佔性極強。
車速驟減,最終在路邊一處有燈的地方停下。
「...你哭了?」
這句話在人想哭的時候幾乎是絕殺,鹿念當場眼淚就決堤似的從眼眶裡落下。她一邊把安全帶解開,扭頭就要開門下車。
「...等等,」傅亦安這會兒也有點頭疼,下意識伸手就拉住了女孩的手腕,「你下車去哪?」
「....」鹿念順著他的話抬頭看了眼周圍的環境——那周圍除了草和池塘之外,幾公里連個人影兒都沒有,似乎氣溫都比車裡低了幾度,涼意直逼人脊梁骨,的確不像是個能有去處的地方。
於是鹿念又抽抽噎噎地坐了回去。
「.....」傅亦安只覺得這小姑娘還真是神奇,剛準備開口解釋,就聽到對方黏黏糊糊的在哽咽中道。
「...那...那你把車開回去點?」小姑娘抹了把眼淚,轉過頭,語氣商量似的和他說,「你開回去到有人的地方...我再下車。」
以為自己是綁架,還有商有量地問自己能不能把車開回去。
腦迴路清奇。
「......」傅亦安有些好笑地看回她,「你認真的?」
小姑娘眼眶一紅,又有要哭的意思。
「...是蔣江,你叔叔,」傅亦安輕扯了下嘴角,有些認命,邊從抽屜拿出紙巾,「他在這邊農家樂應酬,讓我把你先接過來,到時候他送你回家,明白?」
鹿念聽著他講,眼淚還沒停地啪嗒往下掉,鼻子一抽一抽的,像是還沒緩過來。
「還哭呢?」傅亦安沒忍住揚了下唇,極自然地就抬手用紙巾幫她擦眼淚,語氣柔和下,「被嚇到了?」
鹿念吸了下鼻子,怕自己開口又沒忍住哭,便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跟你叔叔是老朋友,」傅亦安垂下眼,難得認真地和她解釋起來,「手機也沒拿你的,就放在你座位前面抽屜里,你要是擔心,就打電話和他問問。」
他擦眼淚的動作也算嫻熟,並沒有太過用力或隨意,極細心地幫她把臉上的淚痕都拭了遍,再到鼻子,最後換了張紙,遞到她自己手裡,示意她自己擦。
言語溫柔,動作體貼,要不是她鹿念還挺記仇,都差點忘了這狗男人剛開始不解釋等到她要哭了才解釋這茬。
但這會兒終究還在對方車上,她下車也的確沒有去處。
鹿念捏了捏手上對方剛塞的紙巾,從善如流地點了點腦袋。
「我相信你。」
小姑娘應的太快,態度轉變之迅速幾乎立刻暴露了她的小心思。偏偏此刻她還要強撐出一副真誠無害的樣兒,一雙哭紅的玻璃珠似的眼睛直直看著他,語氣極其誠懇。
傅亦安這會兒倒是真覺得有點意思,邊重新發動了車,繼續剛剛的話題。
「藝考生,」他回想起蔣江之前的話,「所以去年是因為文化課分數不夠,沒考上大學?」
「....」鹿念本來還在抹鼻涕,沒忍住就側頭瞪了他一眼,「不是沒考上,是沒考上想去的。」
小姑娘扎頭髮的橡皮筋還在他口袋,一頭長發隨著扭頭的動作就往後肩散落些,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
像是傲骨被人戳了下,就立刻仰起頭要咬人的白天鵝。
「這麼厲害?」傅亦安也沒太在意,彎了彎唇繼續問,「那今年能考上不?」
「考前不能立flag,」鹿念收回視線,想要接著說又沒找到合適的稱呼,停頓了下才繼續說,「...你是不是遠離校園生活太久了,這種什麼「我必考上xxx」的flag一般都是會倒的。」
「行,」傅亦安應的爽快,又懶懶開口,「那你現在文化課能考多少分?」
「.....」鹿念沉默了幾秒,誠懇道,「咱們要不聊點別的?」
車身七拐八彎,最後在路口的盡頭拐進了一個農莊,農家樂的招牌在黑暗中亮起土紅色,門口的雞群被車燈驚嚇四處散開。
傅亦安停好車,鹿念跟著解開安全帶,從自己座位前的抽屜里拿回了手機。傅亦安在車前經過到了她的這一側,拉開了車門,示意她下車。
「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鹿念下車的時候,站在一旁的男人垂眸看她,悠悠地說,「還是身體重要。」
這一整天鹿念大約摸清了對方能當狗絕不當人的尿性,此刻還真被怔了下,猶豫地抬頭去看他。
男人正好抬起手,自然地在她發頂輕拍了拍,繼續說。
「畢竟三百分,是個人都能考吧?」他有些感慨,像是在回憶,「想當初我考六百分都花了四個月,三百分應該能打個折。」
鹿念簡直想把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老話奉為聖經,沉默地看向他。
「可能是三個月?」男人聳聳肩,一副遺憾的樣子,「不太記得了。」
「......」
「畢竟,」傅亦安和藹笑笑,移開了手,語氣溫和,「遠離校園生活太久了,記不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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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念進去的時候,蔣江還在包間內應酬,傅亦安把她安頓在了外面靠角落邊的圓桌,自己也推門進去。
過了一會兒,有服務員給鹿念在的桌上了菜。菜並沒有點很多,大多是清炒類的,蔬菜佔了很大的比例。
表演類的藝考生,在最終考試中會有形體的一項,因此飲食要尤其嚴格地控制。在藝考的前幾周,考生甚至會大幅度地絕食,來控制自己的體重。
鹿念的三餐幾乎都見不到油水,在外吃飯也從來不敢點重油重辣的飯菜,晚餐基本就是白煮蔬菜和雞蛋,和面前的餐品倒還挺符合。
像是考慮到她藝考生的身份,特意給她點了這些菜。
想到傅亦安的女友是今天見到的身材極好的女藝人,倒也說得通。
鹿念在菜上齊了之後,很快和服務員提出要結賬,服務員也稱傅亦安已經買過單了。
這男人雖然行為確實很狗,鹿念想,可是總在一些很小的細節里格外講究。
比如在片場里她巴掌都要扇上去的時候還注意著舉高煙頭不要燙到她,比如和她說話時會特意不抽煙,比如不暴露她在外面聽牆角。
那會兒他其實知道自己在擋風屏外面偷聽,還是先把自己女友支開,才找她算賬。
所以能追到漂亮姐姐還是有點道理的,鹿念夾起一片藕邊吃邊感慨,果然入贅女婿不好當啊不好當。
因為要營造出飽腹感,鹿念吃東西極慢,要在口中咀嚼多次才會咽下。她還在把夾進碗中的菜吃完時,包間的房門開了,很濃的煙酒氣鋪面而來。
鹿念沒忍住咳了聲,抬眼就看到喝的面紅耳赤的蔣江被傅亦安架了出來。
蔣江身材微胖,人很壯,此刻步伐都有些凌亂,一張臉喝的通紅,連眼神也是迷離的,在外面茫然地掃視了圈,和角落吃飯分鹿念對上了視線。
「大侄女——!」
蔣江突然沒頭沒尾嚎了一句。
鹿念只察覺到他有點喝多了,還沒反應過來對方想幹什麼,蔣江就已經掙脫了傅亦安的手臂,踉踉蹌蹌地沖她走了過來。
蔣江舌頭已經有些不利索了,看上去情緒分外痛心疾首。「大侄女!」
「.....咋了?」鹿念茫然地回看他——這個一米七的壯漢此刻眼眶都紅了,拍著桌子就沖她繼續嚎。
蔣江邊說邊抹了把眼睛,像是下一秒就要落淚。「你、你怎麼在吃藕啊!」
「......?」
蔣江沒忍住嗚咽了聲,音量又提高了些,「——吃——藕——丑啊!」
「......」
「大侄女你不能丑啊!嗚——」蔣江哽咽一聲,直接表演了個壯漢落淚,「你、你可是藝考生...你不能丑啊大侄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