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魄鎮（二）
小溪和紙御劍被古茲馬逼入絕境，然而她經驗有限，無法找到突圍的正確方式。巨大的水流包圍了她，不規則的白色水花就像她此刻雜亂的思緒，每當她覺得自己抓到了古茲馬的破綻，卻發現對方強大到即便留有破綻都無法被撼動。她方才剛升起的希望就像水花般碎掉了。
古茲馬明明是不入流的地痞，在遊戲里她輕易戰勝過他。現在的自己不僅擁有強大的異獸，神還像她承諾了超乎尋常人想象的力量，她不應該失敗。小溪對自己失望透頂。她正在走一條通向大偉的路，從沒有人走過這條路，她是毫無疑問的先驅，被神青睞之人，她的尊嚴和驕傲不能容許她成為失敗者。如果能藉此機會帶走小星雲，她就能打開究極之洞，去和光輝大神會和。
她要和大吾一起，站在光輝大神的兩側，俯瞰這個世界。
但是大吾會願意嗎？她心中，有一個聲音這麼問。
古茲馬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抓準時機挑釁她、嘲笑她。她承認古茲馬說得有道理，她確實是一位不入流的訓練家，在寶可夢對戰上沒有經驗可談。可是他戲謔的語調還是深深刺痛了她。
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他知道了我和神的交易。他知道我只是一位碌碌無能的普通人，無法勝任光輝大神派下的任務。她已經別無選擇了，她必須贏下這場戰鬥，好叫古茲馬永遠閉嘴。
小溪的思緒恍惚不已，她有些不確定自己今天為什麼會選擇去皇家巨蛋，又是為什麼來到魄鎮。一小時前她還開心地看「穿著熊」表演；哥哥今天也來了，他和庫庫伊博士就收購皇家巨蛋之事發起爭論；在她發現大吾將出發救莉莉艾時，她還為他加油來著。一切在她與紙御劍相遇后發生了改變。她無法抗拒異獸的吸引，她情不自禁地朝那雙凝視她的眼睛靠近，想看清眼睛主人的樣貌，辨明它的旨意。
走廊上的腳步聲拉回她的思緒。有人在朝她和古茲馬靠近，那個人不是骷髏隊成員。他的步子沉穩，腳步聲令她熟悉。即便背對著他，她也從他身上感到一股壓迫感。
古茲馬張大下巴，驚訝之餘眼神變得慌張。男人朝古茲馬說了句什麼，但小溪沒注意聽。
這是一個突破口！紙御劍用聖劍刺向具甲武者的腹部，後者向後仰倒，包裹她的水流碎了一地，它護在身後的古茲馬暴露了位置。
「就是現在，用修長之角攻擊古茲馬。」只要訓練家倒地投降，戰鬥自然會結束，小溪決心擒賊先擒王。
紙御劍收住凌厲的劍風，轉而飄向古茲馬。它的手刀向前彎折，刀片尖端閃著危險的銀光。古茲馬面前任何障礙物。與具甲武者堅硬的保護殼相比，人類的皮膚像紙一樣，一戳即破。
古茲馬終於意識到了危險，但人類的反應力無法與寶可夢相比，空氣中尚未散去的水汽恰好成了紙御劍最好的掩體。它不動聲色地向古茲馬靠近，埋伏在霧氣中，在古茲馬四處張望時出其不意地現身。
「當心！」布爾美麗高聲提醒，朝古茲馬撲去。但因為失血過多，她大腦眩暈倒下。
「精神強念。」男聲在小溪耳後響起，聲音雖然鎮定，但確如雷鳴般擊穿她思維中的屏障。
一簇紫色強光從她頭頂上方的空氣中迸射出。念力波把紙御劍朝旁推離了幾十厘米。手刀劈在古茲馬耳側，牆壁被划拉出一條一米長的細縫。
小溪抬頭望向屋頂，那裡沒有寶可夢的身影。難道說是隱身的跳跳？與此同時，一條手臂環上了她的腰。男人來到她身旁，將她半摟在懷裡，暖意包裹了她。這麼說來，她身側的男人是——
「大吾！」
她猛地看向身側，直直撞入大吾銀藍色的雙眸。他用探究的視線打量著自己。大吾笑了笑，望向古茲馬，神情冷冽：「巨金怪，意念頭錘。」
眩目的紫色光線如洪水般穿過走廊，映亮了整棟別墅。精神力的光芒從窗戶滲出，別墅的天空都被映成了紫色。待光芒消散，具甲武者和紙御劍已經肚子朝上倒在地板上，蟲Z灑了一地，布爾美麗的半個身子都陷在了水晶中。
這才是真正令人生畏的實力，壓倒性的勝利，勢如破竹，攻無不破。小溪本以為自己獲得了力量，但到頭來她發覺自己引以為豪的一切不過是場錯覺。她感到喉嚨乾澀，窒息感從胸口向四肢蔓延。
巨金怪跨過具甲武者，到床前托起莉莉艾。裝著小星雲的籠子從地上浮起，被夢幻操縱著一路飄向大吾。
「我會通知君莎小姐。」大吾冷淡道，拋出究極球，紙御劍被收進球內。他打開通訊器，撥通君莎小姐的熱線，簡單闡述當前狀況后掛斷電話。
古茲馬錶情頹喪地坐在地毯上，他像是披了層灰白色的濾鏡，讓他的黑眼圈看起來更顯厚重。
「大吾……」小溪輕聲呼喚他，垂著頭。風啃咬著她的皮膚，被雨水浸濕的頭髮纏在她的脖子上，她心底陰冷無比，就算是靠在大吾胸口也暖和不起來。
她把聲音放得太輕了，呼喚聲被雨水落在屋頂的聲音掩蓋，大吾沒有聽見。他繼續宣布對古茲馬的裁決：「由於這次事件涉及究極異獸，國際警察署也會得到消息。骷髏隊橫行霸道的日子到頭了。」
「大吾……」小溪提高了聲音。這一次，她的呼喚穿透雨簾，清晰地回蕩在走廊。
「已經結束了。」大吾以為她冷，握住她的雙手吹了吹氣。他合上門，走廊上只剩他和小溪兩個人，沒有人打擾他們，他於是把她抱得更緊，將她的臉貼上自己的胸口，「我這就把莉莉艾和小星雲送回去，然後我們回酒店休息。明天再去找莉拉小姐。」
大吾的話沒有讓小溪寬心，他運籌帷幄的語調反倒加重了她的窒息。她覺得那樣的語調是對她的嘲諷。
「大吾……」她抬起頭，抽回手，定定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質問道，「你和古茲馬一樣，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吧？」
她語調疏離，說到後面她音量逐漸放低。她並不想從大吾那裡得到回復，她認為自己已經洞悉了答案。
大吾怔愣，雙手僵在半空中：「當然不是，為什麼這麼說？」
「你們知道我實力弱小，知道我永遠不可能達成目標。你其實一直知道我加入Fall計劃的真正目的吧？你比我早到這兒吧？但是你一直藏在暗處觀察。你不著急插手，因為你知道，憑藉我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帶走科斯莫姆。我滑稽的表演讓又強又厲害的你愉悅嗎？這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之中嗎？」小溪表情痛苦。她大口喘氣，音調越來越急促，「你現在是在憐憫我嗎？你的安慰是強者對弱者□□裸的嘲諷，不是嗎？」
沒有任何傷害能和大吾的背叛相提並，絕望的念頭開始不受控制地呼嘯。她眼睛里偏執、癲狂的光在一瞬間全都熄滅了，她機械地重複最後那個問題，打了幾個寒戰，語調變得委屈。她最親近的大吾都背叛了她，只有光輝大神毫無保留地信任她，賜給她力量和智慧，這怎麼能讓她不對神產生歸屬感？
寶可夢們都愣在了走廊上，巨金怪不安地看向大吾，夢幻連隱身都忘了，六尾衝到小溪腿邊，不停晃著尾巴，卻不敢像過去那樣扒拉她的裙擺。
大吾沒有打斷小溪的提問，沒有著急澄清。這在小溪看來就代表他默認了，她的情緒跌至谷底。她的頭頂傳來微不可察的嘆息聲。接著，一雙溫暖的手捧起她的臉頰。指尖在她的鬢間移動，她的頭髮被撥到了耳朵後面。
「我發誓我從沒這麼想過。」大吾鄭重地看著她，雙眼明澈，「我永遠不會笑話我的小溪。不管你有沒有力量，我都深愛著你，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能生活在更美好的明天。我只希望你能生活得幸福、快樂。」
「可是這不夠……我必須得到力量。你不懂，你完全不了解！你認為我天生就是被保護者，就該像弱者那樣毫無波瀾地生活。你覺得這樣我就會滿足嗎？你覺得這樣我還幸福、快樂得起來嗎？」小溪絕望地搖頭，「我連古茲馬都無法戰勝，要怎麼……怎麼征服——」
她突然打住，再說下去大吾就什麼都知道了，她將勝算全無。
「為什麼你無論如何都要獲得力量嗎？」大吾低頭問。見小溪沉默，他的語調更加柔和，有如在引誘一般，「能告訴我嗎？」
「因為——」小溪果然中招了，正準備回答，鎮子的街道警笛嘶鳴。君莎小姐騎著摩托車，帶著探員雷丘趕到。芭內特博士和庫庫伊博士隨著她衝進鎮子上，焦急地尋找莉莉艾。
「莉莉艾！」庫庫伊博士大聲喊。他脫下了皇家蒙面人的裝束，換上了沒有扣子的白大褂。他趴在地上往灌木叢的縫隙間看，搜尋莉莉艾的影子。
夢幻變成穿著熊，從窗戶跳了下去，揮動手臂迎向庫庫伊和芭內特。巨金怪跟在它身後，托著莉莉艾和小星雲，在宅邸前的花園穩穩著陸。
「我累了，以後再談吧。」小溪驚覺自己差點向大吾交代來龍去脈，暴露光輝大神征服和毀滅世界的雄心。我果然還是離不開大吾，她心想，身心俱疲，連笑容都勉強不出來。和這樣的我在一起，大吾也會心累吧。
她提起精神，把嚇壞了的六尾抱入懷中，不去看大吾，徑直往樓梯走去。
芭內特和庫庫伊在巨金怪身旁，芭內特抱著莉莉艾，庫庫伊從芭內特後背擁抱她，為她和莉莉艾撐傘。見小溪走來，兩人不約而同向她道謝。
「不客氣，多虧了厲害的大吾。莉莉艾沒事兒真是太好了。」小溪微笑著注視一家人，「骷髏隊對莉莉艾和小星雲下手，實在是罪不容恕。要是還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您儘管提出來。」
「哦……哦，謝謝您。」芭內特詫異地抬頭，連說話都結巴了。
「怎麼了？」小溪笑問。
「沒什麼……」芭內特面露猶豫，「就是覺得，您今天的氣質和露沙米奈理事長相似。不過，聽說您是好奧樂市購物中心的所有人，這或許就是領導者的氣質吧。擁有這樣的氣質也沒什麼不好的。」
「是嗎？」小溪微微揚起眉毛，她輕輕撫摸六尾的背脊。六尾夾著尾巴，毛髮全豎了起來。「我怎麼會和她相似呢？六尾，你說呢？」
六尾不說話，不住往別墅的大門看。大吾推開門走了出來，他向庫庫伊和芭內特點點頭，從小溪懷裡接過六尾。六尾屁股著火似的撲向大吾，將臉埋在他的手臂中。
大吾讓「穿著熊」將進化后的小星雲交給庫庫伊博士。之後他告辭，登上巨金怪，向小溪伸出手：「我們回度假地吧。有什麼事回家再說。」
「我還有別的事要做。」小溪拒絕了大吾，「可以把搖籃百合借給我嗎？」
雨水沖走了小溪的癲狂，她得以心平氣和地和大吾對話。既然大吾背叛了她，或是愚昧到將會背叛她，那麼就讓她徹底跨過那條黑與白的分界線，徹底墜入深淵好了。
不管大吾做什麼，小溪發現自己都深愛著他：不管是站在光輝大神的身側，還是是墜入深不見底的深谷，她都要拉上大吾一起。他們兩人將永遠在一起，就算大吾反抗，也無法和她分開。到那時候，她和大吾會在究極異獸們的見證下，在卡璞等膽敢違抗命令者的葬禮上，重新舉行他們的婚禮。她會用卡璞們的鮮血浸染玫瑰；哀樂之中，嘹亮高亢的婚禮進行曲將被奏響。全世界都會為他們慶賀。
想通這一點，她好受了許多。這段時間壓在她心頭的重擔一掃而空，她像是學會了自我再生一般，整個人重獲新生。之前在皇家巨蛋她想過給大吾買禮物道歉，她不打算推翻這個決定。她需要大吾的寶可夢當導購。搖籃百合是女孩子，心思細膩，一定知道大吾喜歡什麼。
「搖籃百合？」大吾詫異，但依舊同意了小溪的請求，「當然可以。能告訴我你要去哪兒嗎？要我送你去嗎？」
「謝謝，不用了，晚上我自己回酒店。」小溪露出個無精打採的笑容，「是姑娘們的秘密，你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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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天氣涼爽，大吾和小溪的卧室正對大海。層層海浪聲交疊，閉上雙眼，身體宛如一葉孤舟飄蕩在大海上，恬靜閑適，很快就能沉入夢鄉。
這是個很適合睡覺的夜晚，然而小溪似乎不這麼認為。大吾翻身，望著身側空空蕩蕩的枕頭，思緒凝重。
小溪又失眠了嗎？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大吾認為兩人有必要好好談談，繼續白天未完成的談話，他不希望和小溪產生隔閡。而且，他必須研究她的下一步計劃，以便能阻止她過激的行為。
他疲憊地按按眉心，起身來到走廊，遠處大海的泡沫在月光下涌動白光。從走廊左側的書房裡也有光線滲出。書房的門虛掩著，從裡面傳來小溪的聲音。大吾在門前停下腳步，朝裡面看去。
小溪沒有開燈，只是點了幾根蠟燭。她坐在書房的搖椅上，膝蓋上放著本16開尺寸的皮質封面的書。大吾認出那是她前不久寫信從瑪利埃靜市的瑪利埃圖書館借來的。
「如果您是光芒，我便是光明的僕從。您若化為深淵，我便是深淵中漆黑的魅影。」
小溪輕聲呢喃。
「可是，光輝大神啊，為什麼是我？我膽小卑微，碌碌無能，沒有資格成為您的僕人。」
她說著倒向椅背，搖椅吱呀作響，她的影子在燭光下搖曳。
「小溪。」大吾敲門，「我們可以談談嗎？」
「大吾？」小溪合上書本站起來，轉身對大吾虛弱地笑笑，「這麼晚了還沒睡嗎？抱歉，我吵到你了嗎？對了——」
她來到大吾身前，吻了吻他，小跑到書櫃前，取下一個盒子：「這是今天我和搖籃百合去麗姿的石頭店為你選的禮物。對不起，我今天語氣不太好。原諒我好嗎？就把這當作我們的和好禮物。」
「原來你是為我挑石頭去了。」盒子由錦緞包裝，大吾揭開蓋子，盒子里躺著一顆色澤通透的琥珀。
「喜歡嗎？搖籃百合說你一定會喜歡這個。」小溪忐忑問，不放過大吾任何的表情變化。
「喜歡。」大吾把石頭放在手心裡，琥珀很快染上了他掌心的溫度，「琥珀是你眼睛的顏色，是我最喜歡的石頭之一，搖籃百合知道，我向它提起過。謝謝。」
「但是有一點你沒說對。」大吾收起石頭，望進小溪琥珀色的眼睛，「我沒有責怪你。你要是有什麼不開心的地方，都儘管告訴我。這是我作為丈夫應盡的義務。現在，你願意和我談談嗎？」
小溪為難地扭過頭，不做聲。大吾在心中嘆氣，看來他還需要再耐心等等。只是不知道，那時候的小溪是否還能像現在這樣清醒著，她是否會扭曲到連他的聲音都喚不醒了呢？
一聲轟響，小溪放在搖椅上的書滑落在地，她慌忙蹲下，做賊似的將書抱進懷裡，藏進寫字桌的柜子里，再用鑰匙鎖上。在書落地的那個間隙，大吾憑藉銳利的目光已經抓取到封面文字。封面是手繪的，字跡已經斑駁，看上去歲月久遠，只能依稀辨別出「《阿羅拉的光》」這樣的標題。
「莉拉已經知道了古茲馬的事，她給我打了電話，讓我抽空去事務所述職。」小溪從辦公桌上探出頭，話題轉移得十分生硬，「根據調查，烏拉烏拉島輝克拉尼天文台附近的空間不穩定，很可能出現究極異獸。莉拉希望我能去那兒出差。」
「我隨你一起。」大吾不假思索地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看好小溪，他必須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在相處的過程中她也許會露出破綻，他便能順藤摸瓜，削弱幕後主使者的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