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第 95 章

林城,距離南市二千公里的一座海濱小城，總面積1500平方公里，人口不到400萬。鄧麟來了三年多,滿打滿算1200天。閑來無事的時候,他幾乎走遍了林城的大街小巷,但再也沒遇見過厲娜。

她走得乾淨徹底，連一個聯繫方式都沒有留給他。

有時候鄧麟在想,到底是這四百萬分之一的概率太低，還是他從前太混賬,老天爺便再也不讓他找著她，讓他一輩子就這麼惦記著。

「鄧總。」助理胡波抬手敲門,打斷了鄧麟的思緒。

胡波手裡拿著一份文件，快步走上前,「鄧總，長兆集團的中標結果出來了！」

見胡波滿臉的喜色,鄧麟便已經猜到了結果。

信博數智終於在這個數億元的大單中殺出重圍,成了最後的贏家。

鄧麟示意胡波將文件放在桌上，自己點開手機,給季言清撥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聽筒里響起沉靜的男聲，「看來是好消息？」

相識多年，他們彼此間已經有足夠的默契,只是一通電話，季言清看著時間，就知道鄧麟為何而來。

這是來邀功了。

鄧麟扯著唇笑了下,「你打算怎麼感謝老子？」

長兆集團的項目是信博數智這三年來最大的一個單,公司上下為此努力了小半年。而這次中標,也意味著經過三年多的發展，信博數智終於在林城徹底站穩了腳跟，成為信博集團數字布局中關鍵的一環。

信博數智不再是家被信博集團邊緣化的公司，鄧麟當初信誓旦旦的說來給季言清衝鋒陷陣，開疆拓土。

如今言出必果，他做到了。

聽筒里，季言清輕笑了一聲，「那我調鄧總回來？」

鄧麟：「……」

「南市山美水美，姑娘也美。」季言清難得玩笑了一句，卻直直扎在鄧麟心上。

鄧麟輕扯出個笑，「滾。」

撂了電話，他靠進椅子里，視線看似落在桌上的文件上，眸光卻失了焦。

鄧麟記得當時來林城之前，他豪言壯語告訴季言清——你等著，等老子帶著老婆孩子和萬里江山回來，羨慕死你。

如今季言清的孩子都已經會叫爸爸了，他呢？

他卻連老婆都沒找著，可真是……鄧麟覺得，是他羨慕死了季言清。

扯了扯領帶，鄧麟撈起桌上的車鑰匙，起身出了辦公室。

*

上午十點半，還不到林城的午高峰，鄧麟開著車，一路穿過林城最熱鬧的商業區。心裡煩，他想到近郊去散散心。

車子在最近的一個紅綠燈路口停下，等待紅燈的時間，他忽然覺得胃裡有些不適，這才想起來，早飯還沒有吃。

來林城這幾年，除了把信博數智作出了成績，鄧麟唯一的私人收穫便是得了胃病。

信號燈由綠變紅，他忍著胃中的不適，向右打了下方向盤，不遠處是一片居民區，因為離公司不遠，他從前來這裡吃過面。

一家面積不大的小館子，收拾得很乾凈，味道也非常不錯。

車子在麵店門口停下，暮春的季節，正是林城一年中氣溫最適宜的時候，不冷不熱，到處都是淡淡的梔子花香。

鄧麟沒有進店裡，只是在門口支著的空桌坐下，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走出來，腰間圍著「有家麵館」字樣的圍裙。

「不好意思啊，我們還沒有開始營業，要到十一點半才有吃的。」小姑娘抱歉的開口解釋道。

胃裡一陣抽痛，鄧麟微微蹙眉，「有什麼吃的，隨便給我弄點就行。」

小姑娘也看出了他的不適，慌亂的點點頭，「那你稍等一下，我問下厲姐。」

鄧麟眉頭蹙得更深，手按在胃部，完全沒有注意這小姑娘說了什麼。

片刻，小姑娘從店裡走出來，「你好，我們老闆說吃面沒有。」

鄧麟：「……」

見他要起身，小姑娘又趕緊補了一句，「但是有她早上做的三明治，你要是不嫌棄，我給你拿來。」

小姑娘有點緊張，這位客人穿得體面，開得好像又是特別貴的車，她總覺得這話說出來不合適，客人一定會拒絕。

果不其然，鄧麟起身，沖她拜拜手，「不用了，謝謝你們老闆。」

小店裡又走出個微胖的小夥子，手裡拿著用紙袋包好的三明治，吃得狼吞虎咽。一邊吃，還一邊贊道，「咱老闆的三明治做的就是好吃，尤其是這個溏心荷包蛋，簡直絕了。」

溏心荷包蛋。

五個字，直直落進鄧麟耳中，他拉著車門的手一頓。

從前和厲娜在一起的時候，厲娜每次煎蛋，都會專門煎成溏心。她說溏心荷包蛋最好吃，香香嫩嫩的，和小時候外婆給她煎得一模一樣。

那時候他笑她，不就是個煎蛋，怎麼吃不是吃？兩人在島台邊笑鬧，最後總是他先把控不住，將人壓在島台上，胡亂的親著，直到一發不可收拾。

鄧麟抬眼，明明陽光很溫柔，可總覺得眼睛有些發澀。

他覺得自己大約是魔怔了，才會因為別人一句隨口說的「溏心荷包蛋」，回憶了這麼多。

捏著車門的手收緊，他低頭笑了下，鑽進車裡，發動車子。

車子開出堪堪五米，又重新倒了回來，停在小店門口。車窗降下，鄧麟探著頭去喊門口的小姑娘，「那個……你好，你們老闆的三明治，能給我打包一份嗎？」

即便只是一個陌生人做的溏心荷包蛋，他也想要奢侈的嘗一嘗。

小姑娘微微一怔，繼而點點頭，「好的，您稍稍等一下哦。」

很快，小姑娘就拎著個塑料袋走了過來。塑料袋裡還裝著白色的紙袋，她將袋子從窗子里遞進去，「給您。」

鄧麟接過袋子，隨手從錢夾里抽出一張100元，「給你。」

小姑娘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們老闆的三明治不收錢的。」

「都是辛苦錢，拿著吧。」也不顧小姑娘的拒絕，鄧麟傾過身，將錢塞進她手裡。車窗倏地降下，小姑娘正要抬手敲窗子，車子已經發動。

苗苗拿著這一百塊，覺得有些燙手，要是讓厲娜姐知道，一定會生氣的，她轉身走進小店。

三十平的小店，擺著七八張桌子，裡間是廚房。木質的桌子被擦得一塵不染，每張桌子上都

擺著三盆小多肉，一次排開，小巧又可愛。

廚房門口掛著幅棉麻門帘，上面印著「有家麵館」的logo和貓咪頭像。

一隻纖白的手將門帘掀起，女人走出來，穿著條略顯寬鬆的白裙子，裙子遮了膝蓋，露出一截纖細凝白的小腿。幾乎及腰的長發鬆松扎在腦後，低馬尾上系著一根黑色的蝴蝶結絲帶，看著溫婉又動人。

「厲姐。」苗苗有些為難的走上前，將手中的一百塊錢遞上，「剛才那位客人給的，我說了不要，可他非要塞過來，給了錢就開車走了……」

厲娜抬眼往窗外望了下，路邊早就沒了車子的影，她笑笑，聲線溫和，「那先收著，等下次再碰到了，還給人家。或者，抵他面錢。」

「哦。」苗苗點頭，將錢收進收銀機里，似是怕忘了，又從抽屜里拿出個本子，一邊記一邊問，「厲姐，七七呢？今天怎麼沒來。」

「蘇醫生帶他去打針了，等會兒應該就過來了吧。」厲娜回道。說著，她下意識的又往窗外看了眼。

「厲姐，你說是不是十個總裁里，八個都有胃病？」苗苗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句。

厲娜：？

「我最近看了好幾本霸總文，結果每一個都有胃病。」說到這裡，苗苗頓了下，「剛剛那個客人，好像也有胃病。」

「你說什麼？」厲娜轉頭問她。

「哦，剛剛那個來買面的客人，特別帥一男的，開的車應該有百來萬吧，反正一看就是有錢人，但好像胃也不太好，我看他一直用手按著。」

苗苗猶自在絮叨著，厲娜卻有些出神的望著窗外，不知在看什麼。

*

鄧麟開著車一路往城南開去，中間他停了一次車，下去買了包煙。林城的四月真是最好的季節，陽光暖暖的照下來，鄧麟倚在車邊，點了根煙。

奶白的煙升起，模糊了男人的樣子，他湛黑的眼睛有些出神，視線虛虛的落在空中。

說來也怪，這胃病時好時壞，剛剛還疼得他臉發白，這會兒一支煙卻治癒了。煙燃盡，鄧麟掐著煙蒂，隨手扔進路邊的垃圾桶。

重新回到車裡，他正準備發動車子，卻瞥見了手邊的紙袋。鄧麟知道，裡面裝著一個溏心荷包蛋的三明治。

他盯著那個袋子看了好一會兒，才伸手將袋子拿過來。男人微微扯出個笑，不就是個煎蛋么，怎麼還不敢吃了？

真的不敢。

別說吃，鄧麟怕一看到，就想起記憶里的那個味道。厲娜喜歡在圓圓的蛋白上刷一層海鮮醬油，她說醬油和煎蛋是絕配。

解開塑料袋，裡面還還有一個白色的小紙袋。鄧麟將紙袋拿出來，從最上面輕輕扯開，三明治的用料豐富，切片麵包里夾了煎蛋、火腿、番茄和生菜。

煎蛋的邊圓圓的，很漂亮，上面還凝著些許醬油汁。鄧麟盯著白嫩煎蛋上棕色的汁液，眯起了眼。

一口咬下去，醬油的鮮咸混著煎蛋的香氣，瞬間治癒了味蕾。三明治上，金色的蛋黃溢出。

一樣的溏心荷包蛋。

一樣的醬油汁。

一樣圓圓的蛋形，像是用模具煎出來的。

鄧麟獃獃坐在車子里，直到一整個三明治吃完，他驀地發動車子，調頭。

不管是不是，他——都要去看看。

*

小店外面，厲娜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遠遠走來的一大一小。男人身姿挺拔，穿著襯衫長褲，懷裡還抱著個半大的孩子。

看到厲娜，小傢伙掙扎著從男人身上下來，倒騰著兩條小短腿跑過來。待跑近，便直直撲進厲娜懷裡。

「媽媽——」軟乎乎的一聲。

厲娜將小傢伙抱起來，「七七今天打針有乖嗎？」

小傢伙點點頭，「七七很乖，七七沒有哭鼻子。」

男人也剛好走近，抬手摸了摸小傢伙柔軟的頭髮，「是很乖，等下叔叔獎勵棒棒糖一支好不好？」

「好耶！」小傢伙拍著肉肉的小手歡呼道。

厲娜卻有些嗔怪的看了眼男人，「你就這麼慣著他？」

男人笑笑，不語，只在女人看著孩子的時候，定定望著她的發頂，眸中蘊著溫柔。

馬路對面，鄧麟將這一幕收入眼中。

梔子花叢邊，穿著白裙的女人和穿著白襯衫的男人，還有一個孩子的側顏。溫馨的畫面，看著可真讓人刺眼啊。

時隔一千多天，他終於找到了這個狠心的女人。

可此時此刻，鄧麟只覺得眼眶發酸。他開始荒唐的想，要是沒找到，該多好。他要是剛才沒有調頭回來，該多好。

沒找到，他還能想著終有一天，他們會遇到。

現在呢？

鄧麟笑了下，他連幻想的機會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