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大婚
一場杏花雨過後,青石路面還帶著潮。
將軍府內,自昨日接到聖旨后,姑娘謝書便有些不大對勁,晚間出去一趟,回來臉色已然不太好,又在院中吹來會兒冷風。
今早丫鬟見她久未起身,進去看后才知道是發了高熱,便立馬派人去請了府醫,而後又讓人去告知大將軍謝道連。
謝道連收到消息時正在上早朝,當時聽后便是心急如焚,下了朝連朝服都來不及脫,便趕到謝書這來。
丫鬟婆子已經忙碌好一會兒,府醫開的葯也已經煎好了,可姑娘謝書似是魘著了,不曾醒來,卻一直在滾著淚,葯也喂不進去。
府醫和奴僕都有些束手無策。
謝道連趕到聽風院時,謝書還沒醒,額頭燙著,一直哭個不停,很快便將枕巾都哭濕。
他心疼地將謝書扶靠在他身上,從丫鬟手上接過葯,還是喂不進去。
謝書哭得已經開始顫抖,嘴裡也開始說起胡話。
她的聲音細弱,帶著哭腔,謝道連需要附耳才能勉強聽清。
「爹爹,別走……阿書要爹爹回來……」
「阿書後悔了…阿書…真的後悔了……」
謝道連聽完愈發心疼,他連忙抱緊謝書,大手拍著她的背輕哄:「爹爹在呢,爹爹回來了,阿書不哭。不哭了,阿書。」
哄了許久,謝書的哭聲才勉強止住。
等給謝書喂完葯,謝道連站在原地重重嘆口氣。他忽然有些後悔,思考昨日對阿書說得話是不是太重了?若阿書真的不想嫁給太子……
實在不行,他就用他的軍功去聖上那兒將婚事拒了。除了長子謝聲,他與夢竹就這麼個女兒。夢竹走得早,將女兒交到他手上,他不能讓阿書受了委屈。
想明白后,謝道連坐到謝書榻邊,看著女兒在睡夢中依舊蹙著的眉,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定。
傍晚時分,斜陽已退。只點一盞燭燈的屋內,光線有些昏暗。
榻上的姑娘已退了熱,眼角留著未拭的淚漬,面色也有幾分蒼白。
濃密的眼睫輕顫幾下,謝書緩緩睜開雙眸。她掙扎著從榻上坐起,感受到四肢幾分無力,看著四周熟悉又陌生的陳設,漂亮的杏兒眼殘留著些許茫然。
當她目光觸及窗邊軟塌上合衣躺著的高大男子,不禁渾身一顫。
而後她像是受刺激一般,掀開錦被,赤足跌跌撞撞地奔到軟塌邊,一把撲到男人身上,啞聲喊了句:「爹爹——」
謝道連被她驚醒,反應過來后連忙將女兒抱住:「怎麼了,阿書?」
他看著她赤著的雙足,眉頭一皺,不自覺加大了聲音:「怎不穿鞋就下來?」
謝道連將女兒抱回到榻上,為她蓋好被子,低頭見女兒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他不禁有些奇怪:「阿書怎麼了?做了噩夢?」
聞言,謝書微怔,她收回目光垂眸,眼睫微顫幾下,才輕聲道:「嗯。阿書做了個可怕的夢。」
「夢見了什麼?」
謝書卻攪著手指不吭聲了。
謝道連輕嘆口氣,沒再問她,而是道:「阿書莫怕,若是不想嫁給太子,爹爹明日就去陛下那兒拒旨。」
謝書倏地抬眸,聲音帶著幾分急促:「拒旨?」
「嗯。」謝道連點頭,似是無奈:「阿爹沒什麼大心愿,也沒想阿書以後做什麼皇后。太子雖好,但若阿書不願,便是陛下諭旨也不能迫了我的女兒。」
「不過,至於安王……」謝道連看了眼謝書的神色,欲言又止,終只是道:「阿書暫且看自己吧。」
謝書其實知道爹爹想說什麼,因為那話謝道連已經說過許多次。
謝道連一直不喜安王品性,也就是因她才勉強給了對方几分好臉色,但卻從未支持過她對安王的追慕。
想到安王季召……謝書的手指攥得死緊,直到被謝道連皺著眉將手扒開,她才如夢初醒般抬起頭。
謝書不知如何解釋,只能岔過話題,道:「爹爹,別抗旨。女兒願意嫁給太子。」
謝道連詫異地看著她。
謝書無法,思索片刻,便軟著聲音同他解釋:「抗旨是大罪,即便爹爹有軍功在身,也不能保證陛下不會動怒。若讓陛下因此事對爹爹心生嫌隙,實乃不值。」
「再言,太子君子端方,才智過人,是京都多少貴女心慕之人。女兒受天子眷顧,得此殊榮,豈敢不願?」
謝道連張了張嘴,仍要問什麼,謝書知其困惑,便繼續道:
「爹爹,昨日之事,只因旨意來得突然。女兒畢竟心悅安王四年之久,便一時難以接受另嫁他人。但經一番思慮過後,現已清醒過來。」
「女兒雖慕安王,但苦追四年難得其果,此已說明我與安王並無緣分。女兒不願多過強求,自今日起會試著放下。
「今後若嫁太子,自當全心侍奉。」
謝道連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他欣慰地抬手摸了摸謝書額發,笑容帶著武將的爽朗:「阿書想明白就好。既然如此,爹爹明天就去謝旨。」
謝書抿著唇笑起來。
*
猶記上世謝書與季淮婚期定在五月,然今世不知何處出了差錯,竟提前一月。
與前世若赴刑場一般的感覺不同,今世的謝書日日期盼那日,她想快些見到季淮。
可當真到了那日,將軍府內張燈結綵,紅綢花球,處處喜氣。謝書穿上嫁衣,由著妝娘為她點面。
隨著吉時越來越近,謝書的心也跳的越來越快。她的手下意識攥著袖口,直到被人扶起,戴上鳳冠,披上霞帔,而後在眾人驚艷讚歎聲中才稍稍回過神來。
「好久沒有見到像姑娘這般美的新娘子了。」
妝娘方說完這話,就聽外面響起了鞭炮聲,不禁笑道:「看來是咱們得新郎倌到了。」
謝書的心猛然又提到胸口,她的十指攥著帕子,由著人為她搭上紅蓋頭。
正緊張無措時,忽聽見父親的聲音:「阿書,別緊張。注意腳下,跟著爹爹走。」
聽到謝道連的聲音,謝書安心不少。她將手搭到父親腕上,而後被他帶著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跨過台階,謝書感覺自己起出了府門。府門外,鞭炮聲震耳,四下可見攢動的人影,混雜著賓客的交談聲、孩童的嬉鬧聲,熱鬧非凡。
忽地謝書感覺父親鬆開了自己的手,她頓時一慌,下意識抬手想要去尋父親:「爹爹……」
木蘭花的熏香襲來,她的手被一隻大掌握住。謝書身體微僵。
她垂下眸子,看著自己的手完完全全包裹在那人掌中,那人的指骨分明,骨節修長,指尖如貝,如玉的色澤也帶著如玉的觸感,溫暖地莫名地想讓謝書落淚。
「別怕。是孤,季淮。」謝書聽到季淮清潤悅耳的聲音響起,溫和中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似是察覺到謝書的緊張,青年的聲音放得更緩了些:「孤帶著你走。」
言畢季淮拉著謝書朝轎中走去。到了轎門,季淮用手背護住謝書的頭。等謝書坐好后,他才走到前方,輕輕一躍上了馬。
喜吶的聲音從將軍府吹到東宮。
天家的結親禮比普通人家要複雜得多,等到了東宮后,一段冗長而繁複的禮儀過後,謝書累得終於將緊張散去不少。
可當她被人扶進喜房,那股緊張感又升了起來。不過幸好,因季淮是太子,倒沒人敢鬧他們的洞房。
喜房的人很快散去,季淮沒來得及同她說話也被人拉了出去。
大紅的新房裡紅綢遍布,除去龍鳳燭燈芯爆出的噼啪聲,謝書能聽見的便是自己緊張而急促的呼吸聲。
頭上的鳳冠很沉,壓得她脖子很痛,但不知為何謝書竟不敢動。
算上前世,這是她與季淮的第二次成親,可謝書卻如同初次一般緊張。
她兩手緊緊攥著,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聽見房門輕輕一響,才下意識更挺直了腰背。
青年的腳步聲響在耳邊,一片陰影罩來,謝書感覺他停在自己面前,她的呼吸都顯些停滯。
青年立在她面前,卻遲遲沒有動作。謝書的手指又因緊張而開始攪動起來。
終於紅蓋頭微動,被人挑開的那刻謝書瞬間屏住呼吸。
新房內氣氛安靜。
長身玉立的郎君穿著一身大紅喜服,暖燈下容顏如玉。他的目光從上落到下,看著面前的女子緊抿唇口,半隱在袖口中的十指互攪,一副緊張又笨拙的模樣。
與上輩子偷信件、遞情報時不辯真假的蠢樣一般無二。
蠢到有些可愛了。
想到此處,季淮桃花般的含情目中不禁染上笑意。
他彎腰看著自己新娶的小姑娘,對著她憋著氣的小臉,不禁輕挑了下眉。
謝書緊張地看著面前俊美風流的青年,直到下巴被兩指輕輕挑起,近對著青年那張在咫尺的面容,而後見他紅唇輕啟,帶著笑音:「呼吸啊,太子妃。」
太子妃終於想起自己是會呼吸的。
謝書這才張開檀口,小口喘起氣來。
等氣息喘勻后,就見身姿頎長的青年立在桌案前,玉白的手指輕執玉壺把手,正緩緩向兩個白瓷杯中傾倒佳釀。
那姿態隨性而又優美,是前世看過多次的風景。
正恍惚著,手中被遞來一樽清酒。謝書抬頭,見季淮已經伸出手來。
兩人交纏手臂,緩緩飲下合巹酒。
謝書飲完后,眸光向季淮瞟去,見他眼皮微掀,似要抬眸,嚇得立刻收回視線。
季淮看著小姑娘慌亂的模樣,不禁又是一笑。
他將兩隻杯盞放回桌面,回眸見謝書正在按著後頸,便道:「若是累了,就把鳳冠摘下。」
看著謝書拘謹的模樣,他又補充道:「孤的東宮,沒有那般多規矩。」
「啊?」謝書動作一頓,接著反應過來,抿著唇笑得有幾分嬌憨:「好的,殿下。」
謝書起身去妝鏡前卸掉髮飾,餘光見季淮抬腳向門口走去。她動作的手一頓,心口微跳,似想起什麼忽地慌張起來。
前世的季淮,大婚之夜未曾宿在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