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眾人聽寶玉這一句「原來家裡這麼多女孩的」,不由問他如何嘆氣。
寶玉在那裡嘆道:「家裡這麼多姐姐妹妹的,如今熱鬧了,可惜大姐姐不能見得。」
眾人不由得靜了下來,王夫人亦想起了入宮的元春,哪裡有不念想的,一時不忍歪過頭在那裡拭淚。
「你這是悟什麼禪機呢?」寶釵過去打了他一下,小聲道:「林妹妹來了,你該高興才是。」襲人也忙勸住了,把個寶玉慢慢勸了出去。
賈母心裡雖也有許多說的,因著場面安靜,也覺得淡淡的沒有滋味。外頭又有人叫鳳姐兒,鳳姐兒也出去了。
下剩的李紈作個木頭人又不多話,邢夫人在那裡不知在想什麼,並無人出來打圓場的。賈敏同賈母也只閑話了幾句,道個擾便要帶著黛玉人等回了林宅。
且說黛玉復上轎出了賈府,又過了這熱鬧的寧榮街,一行人浩浩蕩蕩又往城西儒林街去了。
黛玉透過紗窗兒看時,一排的房屋林立,又有大樹斜著枝丫出來,路上沒其他行人,倒是個安靜的所在。
路北就是林宅,東南角廣梁大門開著,上有門燈,下設兩條懶凳,管事的同一干下人在那裡侯著。
這林家祖上襲過三代列侯,轉自林海之父,今上又隆恩加一代,如今林海自科舉出身,也算清貴之家。
林宅亦是祖上的產物,只是林海從姑蘇老宅出來,身邊也無其他老人在,漸漸的疏於打理這一片產物,只每年教下人上京不使蒙塵罷了。
宅子倒是很大,門旁邊是一排倒座房,轎子進了大門,就是一座山牆內影壁立在那裡,又拐進垂花門,賈敏才攜黛玉下了轎子,走過抄手游廊,才到住的正院。
黛玉看時也覺得這住所合意,東西兩排廂房是無人的,五間正房左右又有兩間耳房,賈敏便叫人收拾一間大的出來作書房之用,再後頭接著的一排后罩房教婆子們住了。
又有舊年的庫房教開了鎖進去打理,桂嬤嬤在那裡對冊子,祖上留著在這裡的東西倒是一樣不少,就是積塵忒多,又有些綢兒、襖兒的不中用了,還得清一清才是。
賈敏先去了耳房坐著在那裡對事務,還有一個大座鐘在那裡,也沒壞,正好對時辰。黛玉住了西邊廂房,推開門又有個獨立的院落出去。
正中有個荷池,倒是乾淨,想來是先清理過了。那白羽已是先到了,在那裡撲騰著濯洗。池子上又有一個亭子,石桌石凳是俱全的。旁邊接著石子漫成的甬道鋪來。溝渠引著山上的清泉在後邊牆上開了個口進來。
又有幾竿竹子投的影在那紗窗上,十分好看。一個筍柱鞦韆放在樹下了,鬱鬱蔥蔥,真真是個女兒家玩耍的好去處!
院落是這般了,黛玉又進了住的房間,只見地上鋪著杏紅栽絨毯,拔步床四角垂著堇色紗幔,從花窗進來的風吹過吊著的香囊,滿室生香。
花窗下面又有條黃花梨的書畫桌,琉璃帶著幾個小丫鬟在那裡擺置黛玉的書架子,隔間是守夜的丫頭住著了。跟著的兩個嬤嬤並奶嬤嬤住著院子另一側。
黛玉瞧她們收拾好退去了,才擁著拔步床上那條雪青的被子整個兒倒在那裡,十分舒暢。心道:原來我家在這裡有這樣的去處,如何前世我連影都不知道呢?
這院落十分合我心意了,如今只盼母親生下弟弟,自己與弟弟相互扶持,也不算白來世間一趟。黛玉這般想著,抑不住的笑。
白羽進來時聽得黛玉笑聲,也伸著頭在那裡問:「姑娘笑什麼?看我找到好東西了。」
「什麼好東西值得你說的?」那被子下面的黛玉探出頭來,只見白羽叼著個青果子在那裡,她又蓋回去,悶悶道,「又是那化形果兒?我這會可不上當了。」
白羽才放著果子在床頭桌子上,往前推了推,「往常我送的果子姑娘都吃的,這個也對姑娘好。」
黛玉也知化形果的靈氣也是蘊足的,也與本體相契,只是若一個不好藥性散了人前現形,豈不嚇壞了爹娘,便道:「這個你自吃了去罷,前年我吃的那個原是你的。」
那白羽蹲在那裡,用喙敲了敲桌子,「姑娘,前年我是心焦了些才要用它,如今不必了。」
「如何不用了?」
白羽歪著頭,「我覺得近日我也會化成個人的,身體都重了許多。這個果子是剛在園子假山上找到的,是個天地養的青果,與姑娘有好處的。」
黛玉被窩裡鑽出來,打量了下白羽笑道:「你最近兒是不是飛不動了?」
白羽吶吶正要點頭,又聽黛玉嗤笑一句「怕是吃多了,日後可不能慣著你的性子了。」
平日是貪嘴了些,可這哪裡是吃多了的?白羽張著翅膀跳腳欲說明緣故,紫鵑先進來了。
「姑娘,老爺回來了。」
黛玉過去時,賈敏正同林海道喜呢。
原來今早林海到京不多做停留便去了太和殿面聖。
還未曾到京,皇帝已知道林海這幾年的政績,職務外一文不取,不交通外官,自有清正之氣。又問身邊伺候的內監戴權,道這林海原是章端亭候林肅之後裔,家風最是清正的,只是支庶不盛,才漸漸而隱沒了。
林海自科舉中了探花,選入翰林院做了正七品編修,而後出來一直做到蘭台寺大夫之職,外放江蘇巡撫兼巡鹽御史。皇帝又問了幾句經典,林海一一答了,端地穩重。
皇帝起了愛才之心,敬服他外任仍不釋書卷,便擢升林海為翰林院掌院學士兼禮部侍郎,充大慶會典副總裁官。
「從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學士,雖無甚權勢,亦是安穩了。」林海亦不想到今上寬厚仁慈,給自己又升了一品官職,坐在那裡不住摸鬍子笑,「翰林院多少經典在,修明史冊也是十分重職。」
賈敏哪裡見過林海這樣自得的,心裡也明白翰林院出身,日後有了閱歷必入內閣議事的,可比作林巡鹽好處多了。
黛玉聽了也高興,又聽林海說起一件異事來。皇帝特特賜飯如海,席間又問起林府白鶴之事:「我聽說林公小女從榮國府帶了只白鶴家去養,那白鶴甚是知人解意的,不知是怎麼養法?我御園的管事都教不出這樣的靈物來。」
林海也吃了一驚,原來皇帝早知道這事了,也在那裡尋思如何回復,斟酌道:「那鶴也是平平,只是貪吃了些,想必……」
一語未了,外頭有大監進來回道:「天有萬鶴來朝之景,聖人快去看罷!」皇帝攜眾人看時,那太和殿外環宇皆是落了白鶴,又有一群在上徘徊,嗝嗝叫喚,頭等熱鬧。
那子虛真人也趕來了,執著個浮塵便拜皇帝:「此乃萬鶴來朝盛景,必是聖上勵精圖治,我朝出了幾位了不得的人物,師門亦有信來。」皇帝雖不通道,也聽了高興,問他是何師門之信?
子虛真人道:「先師之師門名為瑤光,曾道若有異景師門便會派人來朝。這仙鶴必是師門使者,此乃師門之信。」
皇帝聽了也笑,卻並不信他,他自小兒便聽煉丹道士講這套,耳朵都生厭了,奈何太上皇就信仙使來朝的說法,留著子虛真人,也是想尋仙問道。當下子虛遞的那信也只看了兩眼,便叫戴權使人送去寧壽宮與太上皇一觀。
只是那些鶴難處理,嗝嗝叫的站在那裡不好趕它。皇帝吩咐了御園管事好生伺候著,又令史官特特寫上此事去,也算給自己添了一筆光輝之事。
御園管事也暗自叫苦,一隻兩隻也罷了,千隻萬隻怎麼養的過來?只得去了。
皇帝心裡高興,看到林海又想起揚州縱馬一事,那白鶴之事亦是這個揚州同知官報給織造的,當下也知覺了,對著林海頗有一種「忠直之臣要被構陷」的意味,又叫來戴權道:「那維揚孫紹浦不是什麼好東西,撤了他的帽子。」
林海也是又驚又喜,這個孫紹浦還沒想到如何對付,皇帝竟然先摘了他的職位,心裡暗自將年輕皇帝引為知己。
回到林宅林海對著那鶴也甚是滿意,想起件件鶴帶給林家來的好氣運,拍拍白羽的頭,這幾天恰好休沐,便要白鶴在前院伴著讀書。白羽只得白日跟著林海,夜裡才回黛玉的院子,倒是忙碌。
又有為黛玉尋女先生之事不提。
這萬鶴來朝之事太上皇也心喜,同太皇太后在那裡議說要百官焚香沐身迎接仙使,早派人去各人府上降旨意了,皇帝也樂得作孝順兒子,加一道旨教百官攜家眷五日後進宮賞鶴飲宴。
榮國府亦接著了,當下有品階的只賈母,賈赦,賈政和邢夫人、王夫人幾個在榮慶堂議定入宮事宜。
王夫人因著賈政老爺官職工部主事六品,只得個安人封號,怕是飲宴時難排在前面了。一時回了榮禧堂耳房伏在炕桌上嘆氣,周瑞家的在那裡勸道:「太太,不過是個國宴罷了。」
那王夫人回過頭,「哪裡是國宴值得我傷心的,老爺只得個六品官,我也是個安人,大姑娘說是進宮去了,還不知道怎麼受人磨搓呢?」
又哭道,「可憐我的兒進去了那麼些年,連個聲也沒有的,每年只得個平安信,再不知她如何的,如今國宴想必也見不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