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且說黛玉自賈敏院中睡下后,一干丫鬟也靜悄悄退下自去休息,王嬤嬤人等落了鎖各處熄燈。
月過梢頭,正是寂靜的時候,黛玉忽聽得一聲響動,睜眼便覺身子沉沉浮浮,好似隨了流水一道往前去。也不知飄了多久,她恍惚見到前面一處極險:
原來這是一道掛帘白虹,雪浪紛飛處急轉下落,不知往何處去。
黛玉待往回走去,自己卻好似附在一棵草上,只能隨波逐流。忽而旁邊伸出一隻手來,忒地修長。黛玉要道謝也說不出話來,眼前也看不清這人甚模樣。
隱隱聽得那人笑了聲,輕輕將她放在一旁的衣物上。一股清氣瞬間包裹住她附身的草來,這一來倒似被啟了靈智般,黛玉眼前一亮便見個年輕修士在河邊盥手。
那修士怕是不知,又扶著岸下了水。轉過身整個兒教黛玉撞見了,她正待叫喚,又忽想到叫不出聲來,那修士亦是不知的,只好羞著臉把眼睛閉了,心道:是黛玉無禮了,還請上人勿怪。
這時天上又飛了把劍來,垂在半空中。只聽那劍道:「修士來我玉清境,不知尋訪哪方仙人?」
那修士笑道:「古來尋仙問道者何其多也,唯我來此只為尋一個好去處,熏風賞月而已。吾名帝虞。」
那劍錚錚有聲,似有讚賞之意,也笑道:「原來你是個聖人,伏羲見過了。請自便,我去也。」說罷又飛逝不見了。
黛玉躺在地上驚呆了,原來此地名喚「玉清境」,是個神仙住的地方,不是俗世。又見那劍開口說人話,更是奇異。思慮間,那聖人又從水中出來,念個法訣去水穿衣。黛玉無處躲藏,隨衣裳一道兒掛在那人身上。
帝虞取出方才巧合撈到的仙草,自語道:「險些忘了你了。」細看時方覺那仙草有格外的好處,生的儀態風雅,端地不凡。只是不知為何,根莖處已是斷了,先失了七分神氣,如今竟是枯死了大半。
他嘆道:「不知你如何來得此地?誰人忍心傷你至此?」又道,「我如今正要尋一個道府,你同我作伴可好?我尋遍三川五地,從來是隻影成空,如今也算不是孤身一人了。」
黛玉聽得倒有些悲戚,心道:也不知你尋了多少年,我又能同你作伴多少年呢?
這心思一動,帝虞好似有感,笑道:「你不說話,我便當你同意了。」說罷面帶喜色,攜著黛玉不知去了何方。
黛玉也不知過了幾年幾月,再醒來時那自稱帝虞之人正親為她培土。黛玉只覺黏糊糊的,身下發癢好些天,就有一條根生了出來,略有不足,但好歹使她站穩了。
這帝虞是個貼心的人,風大了為她擋風,雨大了恐澇壞了她,竟是又挖出來抱著她回了仙府,待停了雨又將她種下。
黛玉一面感激,一面又笑帝虞一個聖人如此好頑,買個花盆豈不容易些?
帝虞又愛同她說些山川趣事,他知道哪座仙山上的母老虎最凶,一會又說起溪澗里有魚蝦在八卦俗世魚蝦得的好處。黛玉說不了話,那帝虞卻把她當人一樣,件件樁樁的故事都倒給她聽。
這日風清日朗,帝虞出了洞府去找仙露,黛玉一人留守,在洞府外曬著太陽打著盹。
不知哪路的邪風吹過,一條吊睛白虎駕霧而來,鼻子兩道出氣,來勢洶洶道:「帝虞何在?」
帝虞自是不在的,那白虎特特此刻尋來要毀他洞府。正要動手,便聽得一聲罵。
「你這白虎好沒道理」!
白虎定睛一看,卻是個紅衫女子在那裡喊他,他道:「你是哪裡人?敢來阻我?」
黛玉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化形了,對那白虎哄道:「我是這洞里人,你來我府邸作何?」
「不是帝虞道府?」
「此乃我的道府!」黛玉道,心下卻想著這道府她住的也久了,自然也是她家。
那虎正猶疑,突然道:「你莫框我!那帝虞每日住的你家?」說罷便撲了過來。
黛玉慌不擇路,不知投了哪方去。忽霧裡一個女子拉了她去,邊道:「你怎麼惹了那隻愚頑白虎?隨我快些逃命去。」
「多謝姐姐搭救,黛玉無以為報。」
那女子聞言一愣,道:「你叫黛玉?」兩人面對面愣住了,都道:
「你……」
怎麼生的這般像我?
那黛玉又道:「我在離恨天多時了。」
「我在玉清天。」剛化形的黛玉回道。還未等兩個黛玉道明因果,那白虎又覓跡跟了過來。
黛玉們又被逼回了帝虞的洞府,只見那裡面有一汪清潭,便擰成一塊投了進去。那白虎作勢也要撲進去,卻叫來人一道勢氣攔下了。
「哎呀,你快跑!」黛玉叫著掙扎過來。眼前卻是圍了好些丫鬟,其中一個大的抱過黛玉道:「姑娘莫怕,我們在這呢!」
「這是……」
「姑娘,我是琉璃呀!」
「你是琉璃,我是黛玉。啊呀,我這是做夢了。」黛玉回過神,又覺得有些不對,「這是在榮國府嗎?」
「姑娘,咱們昨兒才到的外祖家。」瓔珞道。
這邊早有王嬤嬤派人去回賈敏說姑娘又驚夢了,賈母等人聽了一同來探望。
只見黛玉見到賈敏頓時淚如雨下,一把撲到賈敏懷中:「母親莫要離了玉兒,玉兒怕,玉兒怕!」
賈敏見狀知是比上回更驚得慌了,一氣兒安慰著:「莫怕莫怕,母親在呢。」又是親又是抱著,安慰了許久才將黛玉哄睡了去。
賈母在一旁擦淚道:「我這外孫女真心是個好孩子,偏生命苦得了這個,叫人看了心裡疼。」連聲道:「快去請御醫來給我玉兒看看!」
侍立的丫鬟們見此情景沒有不落淚的,又勸著賈母等人。外面早有婆子等人去下帖子找王御醫去了。
寶玉獃獃站在那裡,滿臉淚水,心道:原來林妹妹是這麼個水做的人物,只不知有玉沒有?
待要問她,又覺得自己俗了。忽而拍掌自笑道:是了,原來自個竟是個再俗不過的人物,哪裡比的人家可貴呢。
眾人叫這一掌一笑嚇了一跳,都看著寶玉。
寶玉又覺自己在這又玷了林妹妹的地了,人家有仙花作陪,哪裡需要他這方俗玉襯託了。這般想著,笑嘻嘻自顧自走了,連襲人叫他他也不應。
鳳姐兒忙道:「寶玉這是見林妹妹無事高興呢。」眾人也接過話茬子勸著賈敏,一面扶著賈母離開。
不多時,人就散了。賈敏拉著琉璃又細問黛玉做的什麼夢了。
琉璃道:「只聽得姑娘喊了句『哎呀,你快跑!』還問咱們是在哪裡。」
賈敏聽了不語,安頓好黛玉又去帶著眾丫鬟去偏房作息,只留了小丫頭冰琴、雪雁兩個看著黛玉的房門。
黛玉房中清凈下來,原本睡在塌上的女童睜開了眼,她望向窗几上的絳珠草,又伸著一隻手逆光看著,自語道:「原來我竟到這來了。」
原來方才夢是女童黛玉做的,待在窗几上的絳珠也做了個奇異的夢來。她夢到自己前世魂歸離恨天,不知怎麼半邊枯了。
警幻仙姑說她修鍊不成竟成了個十足的妖邪,無情無根的待不得放春山,抬手要把她打落下去。
她修為倒退,不能化成人形,也知性命寶貴,猛地一掙整個兒從絳珠仙草里脫了出來,逃出太虛幻境,險些魂飛魄散。
那棵絳珠草卻被打了下去,不知流落何地。絳珠只能依附於各種無主的小草上,寒餐露宿。
某一日心有所感,見一迷霧便脫身奔了去,誰知竟救了個「自己」回來,被那吊睛虎逼得兩個自己擰成一塊跳了潭水。
正想著,外面就有人進來了。原來是賈敏命人熬了甘草連翹等專治孩童驚夢的藥物。
黛玉重見賈敏,淚又下來了,道:「娘。」
賈敏扶著黛玉,哄她慢慢喝了一碗葯湯子,又拿手帕子給她擦臉。賈敏溫聲道:「玉兒不怕,娘在呢。喝完娘帶你去園子散散,玉兒再來用早飯好不好?」
黛玉哪裡能不應好呢,只撲在賈敏懷中:「玉兒都聽娘親的。」一邊暗想著,這一世竟教她從頭來過了,她必不能辜負了去。
母親在這了,父親也一定要好好活著在這裡。她也要好好活下去才是。
至於寶玉,黛玉回想倒覺得自己前世是個痴的,還淚了結因果,差點把自己的命也拿去了。才夢的那些倒是忘了大半,黛玉竟有些遺憾。
這廂黛玉吃完葯,同賈敏與四個嬤嬤出了門子往賈赦家去。
賈赦原是榮國公賈源的正嫡孫,賈敏大兄,卻長了賈敏十來歲,自小對幼妹多有照顧的。賈敏此番上門,一來是帶黛玉出來散散,二來會這賈赦的繼室邢夫人相邀。
聽得丫頭報說:「姑太太來了。」邢夫人等早迎了出去,平日嬉鬧的小花園倒是安靜下來,原來邢夫人昨兒得了賈赦的令,早吩咐下去將一干小妾們拘在屋子裡不得出來驚擾。
「姑太太可來了,」邢夫人對賈敏笑道,又拉過黛玉,一面又迎,「老爺昨兒聽我說姑太太要來,可喜了一陣,只是身上有要務在,不能見得。」
「大哥哥事務繁忙,倒累他記掛我了。」賈敏聽了亦是笑,她這個大兄於官務上不通,卻是精於賞鑒一道,據說如今也沒改性子的,不知是去哪裡淘物件了。
眾人進了屋,這賈赦的房舍乃是從榮國府花園做了隔斷過來,雖小卻別有一番玲瓏滋味,轉過游廊,一路過來都是些假山樹石,黛玉已是見過一次仍覺得十分好玩,可見主人家意趣。
「我聽那邊說,侄女兒今早驚了,不知此時可好些?」邢夫人坐了,一面令丫頭們快些上茶來。
賈敏道:「她小孩子家,昨兒怕是見生了,多處會子便大好了。」又道,「既是來你這裡,我又帶了些物件來。」
邢夫人早看見賈敏身後一個嬤嬤拿著個箱子,也不敢仔細看,只說:「都是自家人,哪裡好拿姑太太的東西?」
桂嬤嬤把東西提給王善保家的接了。賈敏道:「原是從江南得的好些物件,這次上京特特給大哥哥帶的,也不知嫂子喜歡什麼,便帶了些玉釵玉簪,嫂子要不喜歡,賞人也使得。」
邢夫人教這一聲親親的「嫂子」說的眼淚差點往下掉,拭著臉:「姑太太有心了,怪不得老爺常念著,便是我這等人受了也要……」旁邊一個婆子拉了拉邢夫人的袖子,邢夫人這才止住了。
「叫姑太太笑話了。」邢夫人原是繼室上門的,榮府雖有賈母在,那一干嘴碎的人哪有不把她同前一個比呢?又有不少難聽的話說她是個正經的「二夫人」,前兒那個留下的兒子也不同她親。
又同賈敏說些閑話,邢夫人原是榮國府內只服賈母的,自此後便只服賈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