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且說賈敏一行人出了榮國府南下往淮揚去了,路上又有好一場大雪耽擱了,好在終是安全回至揚州。
黛玉歸家時,外頭正下著雪粒兒,雖有些草木在,也叫這方雪景隱沒了去。早有丫頭婆子撐傘迎了上來,前頭扶著賈敏下了車,待到扶姑娘下車時,林府人倒叫嚇了一跳,好大一隻鶴跳了下來,嗝嗝叫著在那裡撲棱翅膀。
這白鶴在車上困了好些時日,路上不得已尋了補給,又不肯離了黛玉半步。此時知得眾人得了住處,樂的了不得,閑庭散步起來。
琉璃、瓔珞自扶了黛玉下來,黛玉遮著個小巧斗笠,笑道:「你們莫怕,這鶴原是我帶來養著的,不傷人。」眾人這才散了。
賈敏亦是知得的,吩咐家下人熱熱的燙一壺酒來,叫大家喝了方不受寒,又有黛玉另外置辦熱湯水。當下林府上下忙起來,眾人皆面帶喜意。
賈敏管家是賞罰有度的,事情辦的好了自有你的好處,辦的不好了按著冊子上記幾筆,未若某人某月辦差了某事,需承擔一令費用更兼罰銀若干。雖嚴苛些,年下分利卻是多勞多得的,底下人寧可勤懇些得分紅,也不願偷懶躲乏叫訓斥罰錢的。
這兩月里賈敏不在家,林海哪裡肯為這些事費心思的,只教大管家統領了去,前院後院一起管著,雖也整理有條,卻沒得油水,一干人又不敢怨大管事的,都在心裡盼著太太歸家呢。
黛玉去了褂子和斗笠,這廂熱湯水呈上來。又有丫頭捧盆熱熱的水搭著帕子來,琉璃試了下水,這才給黛玉擦臉洗手,一面嘆:「姑娘生的愈發好了。」黛玉倒是笑了,推了推琉璃的手道:「好姐姐,沒來由說這個做什麼,怪臊人的。」
琉璃伺候黛玉用完熱湯,這才蹲身道:「如今姑娘才七歲,我們在賈府也久了。」
「我看他們家那個寶二爺面上是個有禮的,卻愛往姑娘們房裡走。雖我沒讀過什麼書,跟太太久了也知得,『男女七歲不同席』。我們太太在呢,他亦是如此,可知是不能改的性子,姑娘往後可要遠著些才是。」
黛玉情知是對的,卻扮起愁來哄她道:「若是年後老太太單叫我去了,可怎麼辦呢?」
「叫太太回了倒是不好,可若……」琉璃正在那想呢,抬頭卻見黛玉在那裡笑她,也笑起來裝個惱道,「姑娘很會耍我了,我可去了。」
「去罷,教你去歇一會子,我也自在。」黛玉說罷即往床上一躺,翻出枕頭下一本舊書來在那看。
琉璃等人收拾了自去不提,又為新來的紫鵑——如今黛玉因說家裡有個鸚哥鳥重了名,便改叫「紫鵑」了——引去大丫頭房中休息。
屋子門已是合上了,卻有那隻白鶴在窗外走,又從窗戶探頭看黛玉,在那嗝嗝叫喚起來,撲棱兩個大翅膀,瞧著怪凶的。這是自個兒不會開門、身量又大,打量要黛玉開門了。
「哪來的鶴?」林海方才結了一番事務,聞得妻女歸家,便急急來探,身邊倒是沒人跟著。見有隻鶴伸頭在黛玉窗戶那怪叫,上前去拎著個鳥脖子扯將下來。
白鶴倒像是被拿中了命門,也不叫喚了,蔫吧整個軟在林海手裡,外面看著倒像是死在那裡了。林海也是呆住了,正要喚人,黛玉早迎了出來,道:「爹!」。
林海應了聲,鬆手扶著那鶴,對黛玉淌淚道:「玉兒快去喚家人來,爹作孽了,這鶴看著實的,怎麼這般弱的?」
黛玉聽了又是急又是笑的,「爹莫信它,這鶴古怪著呢。一路上跟回來生龍活虎的,定是在那裡裝呢!」
林海聞言仔細一看,那鶴倒在那裡,只一雙眼睛在那裡亂看呢。當下冷哼一聲,丟了那鶴,拍手擦了臉道:「原來是我看錯了,只是它從哪裡跟了來?」
那鶴立刻撲棱著起來了,頭歪在黛玉肩上嗝嗝叫。黛玉撫著它道:「原是外祖母家裡不知哪裡飛來的,我要回揚州來,它非要跟著的。」
林海又問:「路上可有別人見了?」黛玉回說並沒有,只藏在馬車裡,回家也是進了院子才下來的。
林海才放下心來,自一年前教今上點了巡鹽御史,查理往來鹽務並紀檢糾風,進了江南最令人眼熱的官圈,他便終日如履薄冰,知得自己雖有本領,卻不是今上著力栽培的,若有行差踏錯,怕是禍至全家的,這一年下來種種事故更叫他盼著能早日脫身才好。
此時又有婆子來,道老爺回家辛苦了,太太治了個家宴,大家一起趁未忙起來先小賀一番。林海自無不應的,帶著黛玉便去赴宴。
賈敏這裡有心讓家上下一同歡喜,教管廚房的熱熱的酒燒來,做幾樣大菜,又讓管事的把一應桌椅擺出來,那有頭臉的都坐下了,只小丫頭子往來傳菜。賈敏又使了婆子往前院送二三席面過去。婆子丫頭做完了,在廚房自在享食的。如此教這幾月來冷清的後院添了好些人氣。
林海在席上也高興,不住看賈敏笑。賈敏吃菜喝了熱酒也是散的快,顏色有些媚了,道句乏自去歇息了,林海也跟了去,夫妻倆自有私話說的。
底下人酒足飯飽,有那一等勤快的,把席面收拾了,自去冊子上記一筆功勞來,余的也回神把個桌椅收拾了,不多時自散了去。
正是夜深人靜,黛玉瞧眾人都歇了去,自己從床上坐起來,那床下也跟著一動,那鶴出來嗝嗝叫著瞧黛玉。
那蠟燭燈已是滅了的,只一束月光投了進來,倒是照著清明。黛玉悄悄兒問那鶴道:「你怎麼還不睡去?」
那鶴愣了半晌,不叫了,只盯著黛玉,倒叫她心裡發虛起來。黛玉正要修鍊,忽聽得一人聲道:「姑娘?」
哪個叫我?黛玉忙帶起被子躺下去,只露出兩個眼睛來,往窗戶上一看卻是沒人的。
「姑娘?」黛玉這會聽清了,是個男子的聲音在那裡,尋聲望去卻是驚了,那鶴的嘴一張一合的在叫:「姑娘?」
啊呀,這鶴豈不是成精了?黛玉心下想著,那鶴卻好似能聽到,無奈道:「我不是精怪。」
黛玉問他道:「你原是會說話的?卻是哪裡來的?」那鶴不作聲,點點頭卻好似累了一場伏在那裡睡著了。
黛玉有些惱它,怎麼話說一半的,倒叫她一番心絮揉雜一塊了,自知今夜心境不利於修行的,便也躺下來滿腹心思睡去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林府是熱鬧了,榮國府這裡卻是好一通亂子,且聽我一一道來。
原來自黛玉去后,寶玉雖有眾姊妹陪伴,終覺得是冷落了,在院子里尋了一處山石坐在那裡寫寫畫畫,有那跟的小子問他:「二爺如何在這嘆氣,教老爺見了生氣。」
寶玉因回道:「家裡實在是無聊的很,偏已是年下了,老祖宗拘著我在這裡,不叫我去看熱鬧去。」一面說,一面長嘆氣。
那小子又是個知覺的,見四下無人才道:「我們在這裡,不時又人來往的,不如去那書房坐著,我家裡有一樣消遣,待我家去取了來,跟著這幾個一起來玩罷?」
寶玉聽了眼睛一亮,是了,常聽說東府珍大哥聚著一伙人在頑的,莫不是這個?一面喜笑顏開,催那小子道:「你快家去取來,我和其他幾個去書房等你來,還叫……還叫廚房悄悄治一桌酒菜,咱們也聚上一聚才是!」
那小子聽了也歡喜,忙回了出去。寶玉帶著其他幾個小子進了書房在那移桌弄椅,又使婆子悄悄問廚房拿了好些點心酒菜來,正當中擺著。
那小子歸來把門合上了,拿了一副牌子道個擾,倒也像模像樣的,將將把這賭牌的規矩分說明白。寶玉在那裡喜得了不得,又是第一回接觸這等新鮮物事的,直到興動處大聲叫好,把個書房鬧得響盪。
眾人一面吃吃喝喝,一面在那裡打牌消遣過了大半日。哪裡知道他父親這日下衙得早了,同一干清客聊著要去書房舞文弄墨,討個節日彩頭。
賈政走在前頭便聽得書房連天的響,又聽得不是寶玉讀書聲,而是那等奢靡賭鬥之聲。早喝叱下人進屋拿了寶玉:「快快拿下這孽畜!」
寶玉教賈政堵了個正著,鬧了好大一個沒臉,眾清客見狀知是求情不得,都道:「既是小公子在此,我等先退下了。」
早有婆子去回賈母道寶玉要被老爺打了,也巧王夫人在賈母那裡,二人扶持著趕緊找寶玉。
這廂寶玉被拿下,還有那一干同寶玉頑的小子也綁了。賈政深恨不能叫寶玉立馬兒消失不見,叱一聲:「跪下!」一面叫打寶玉。
寶玉自是不敢不聽的,又聽得他父親發作得很了,在那哽咽叫屈,偏那起人沒眼色,真真一棍子實實的打下來,小小孩童怎麼挨得住?待第二棍子下來就暈了過去。
王夫人進門險些兒暈過去,連叫道:「莫打他!」賈母見了只當寶玉死了,身子一晃便倒下了,倒叫賈政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