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十一月份的定城絕談不上冷,至少下飛機前在秦泊看來是這樣。
而下飛機后。
「……」雙手緊握大臂,秦泊已經顧不上維持自己的風度,只想快速尋個溫暖地方。
機場人來人往,沒人顧得上一個瑟瑟發抖的高個男人四處亂竄。秦泊在東出口看了半天,最後抖著手從口袋掏出手機給好友打電話。
「在哪呢?」秦泊說著還跺了跺腳,以產生熱量。
一道好聽低沉的男聲同時從秦泊身後及手機傳來:「你背後。」
秦泊立刻轉身,只見好友著一身裁剪精良的黑大衣,裡面的白襯衣扣得緊密,似乎和主人的脾性一樣,接受不了一點懈怠。他長腿筆直站在大大的廣告牌前面,凌厲俊美的面容上無半點情緒,剎那間卻連身後廣告中的男明星都失去了顏色。
秦泊已經發現旁邊有女生在偷偷拍照了,甚至還有男人頻頻往這邊看。
「車停在哪?我快凍死了,機場怎麼也不開中央空調。」秦泊上前拽著好友往出口走,擋住了一大半的手機鏡頭。
定城這幾天溫差太大,上一刻還穿著單件衣服,下一秒狂風大作。機場只能任由冷空氣灌進來,畢竟指不定下一秒天又晴了。
「不是在義大利有表演?」謝易之利落走向自己的車位,語氣里卻帶著漫不經心,似乎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秦泊插科打諢習慣了,見狀也只是一笑:「無聊,沒什麼意思就回來了。」
他不會說是擔心好友的狀態,特地推了跟團巡演。謝易之向來對外人冷漠,對自己更苛刻。秦泊跟著他後面這麼多年,自然不願說實話。
好在謝易之也不再過問,只沉默開車,英俊的側臉線條在逼仄的車廂內顯得銳利。
「哎,易之,待會在前面商場停一下。」秦泊從後座趴在副駕駛的桌椅上,嘴裡絮絮叨叨,「這次突然回來,得多買點東西回去哄哄我媽。」
謝易之透過車內後視鏡意味不明看了一眼秦泊,似乎在問他也知道自己突然。
秦泊心虛摸了摸鼻尖,乾脆破罐子破摔任由好友看待。
前面的商場算得上定城數一數二熱鬧的地方,人流量極大,謝易之找了許久才找到個露天車位停了下來。
「我……快去快回?」看著坐在駕駛座上的好友,秦泊下車前猶疑了一會。
謝易之揮手,只讓秦泊把車門關好。
秦泊下車便快速跑進商場,倒不是他怕耽誤了謝易之的時間,只是好友向來不喜熱鬧的地方,甚至談得上厭惡,他必須速戰速決。
……
車內升起玻璃,是可以隔絕外界大部分聲音的,這也是為什麼謝易之坐在車內不隨秦泊一起出去的原因。
起初謝易之在車內依舊冷漠無半點表情,漸漸面上浮起波瀾,到最後深刻的眉宇已經皺得相當難看,渾身的氣勢越來越凜冽。若是商場的秦泊在,一定能看出自己好友正處於不悅的臨界點。
今天接秦泊出來的急,家裡的隨身聽沒有帶出來,那副高音質的耳機自然落在家中。謝易之胸膛起伏了一會,最後打開手機外放了一段《藍色多瑙河》。
不到一分鐘,謝易之重新拿起手機,將音樂切成了《命運交響曲》,順帶將音量調製最大。
兩分鐘后。
「……」謝易之閉了閉眼,冷峻的臉上一片煩躁。終於忍不住了,他拿起車上的錢包,推門而出。
順著那股刺人的聲音,謝易之繞著商場走了好一會才找到發出噪音的來源,不得不說穿透力相當之強。
謝易之居高臨下看著盤腿坐在角落裡的人,從錢包里拿出所有的現金翻出來,扔進了破破爛爛的外盒裡。
黃啾啾被紅色的鈔票閃了眼,從自我陶醉中醒過來,停下了手中正在拉的二胡,仰頭肅著臉道:「謝謝你,同志。」果然藝術的價值總會被看到的。
謝易之正好擋住了角落裡所有的光線,黃啾啾根本看不清男人的臉。不過正如他站在自己面前顯得高大的身體,此刻在黃啾啾心裡尊重藝術的男人在她內心無限拔高。不待心中偉岸的身影繼續拔高,男人出聲了。
「不要在公共場合發出難以入耳的聲音。」謝易之並不因為對方是個女孩子留情,「這些錢夠你一天賺的,現在離開。」
黃啾啾順著對方的話看向自己裝二胡的盒子,裡面除了適才男人扔下的錢,只有零零碎碎的幾塊錢。
從盒子里將男人之前扔下的錢拿出來,嗯……不多不少,正好二百五十塊錢。
黃啾啾並沒有覺得對方在侮辱自己,畢竟從拉二胡的第一天起,她遭受的白眼可不止一點點,何況對方還給了她足夠再買自己手裡一把二胡的錢。
「好的。」黃啾啾麻利收拾好自己兩百來塊的破爛樂器,臨走前回頭看了謝易之一眼,還是忍不住讚美,「你聲音真好聽!」
不怪乎黃啾啾這麼沒骨氣,直接收錢走人,僅僅因為她對聲音好聽的人有著天然的忍耐度。比起聲音,對男人俊美不似常人的面容,黃啾啾反倒沒什麼感覺,彷彿只是看到普通人長相般波瀾不驚。
謝易之下頜收緊,皺眉望向走遠的黃啾啾。
不過只是一個小插曲,謝易之並未放在心上。回到車內,沒了之前亂七八糟的二胡聲音,謝易之才將眉緩緩鬆開。
緊趕慢趕,秦泊也花了大半個小時才買完禮物。打開車門時,好友依舊保持著原先的坐姿,讓人察覺不出之前離開過的痕迹。
「我聽說你這兩年都在當指揮,怎麼樣,好不好玩?」秦泊最終還是以玩笑的口吻問了出來。
謝易之沒有其他反應,穩穩噹噹打著方向盤,轉過一道彎。
半天也沒等到回答,秦泊似乎習以為常,換了個話題。
「這種事不是用來玩的。」男人低沉的聲音驟然響起,讓還在說話的秦泊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好友是在回答自己上一個問題的。
「我的錯。」秦泊認錯認得行雲流水,「我只是聽他們說的,你也知道我這兩年都在世界巡演,算算我們都兩年多沒見面了。」
能和謝易之當上十幾年的朋友,不得不說秦泊自說自話的本領幫了很大的忙。正常人受到冷漠以對,反應一般都是遠離,哪還會巴巴湊上來。
秦泊當天回家,哄完自己的母親,便回到自己房間倒時差。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起床,又去騷擾兩年多未見的好友。
和謝易之本人相似,他的公寓看上去也冷硬的不行,各個角落都不大能看出生活的痕迹,唯獨裡面的樂室有著使用的跡象。
謝易之即便在家中,衣服仍然扣在最上面一個,淡漠的眼神並沒有因為友人的到來起波瀾。
四處逛了一圈,秦泊坐上沙發嘆氣:「前兩年你突然走了,我一個人留在那邊沒意思的很。」
謝易之抬眼,深邃的眼眸中快速閃過幾不可見的情緒:「也是時候你獨立出來。」
秦泊是名優秀的鋼琴家,之前一直跟著紐約愛樂樂團全世界的奔波,雖說樂團是世界頂級的團隊之一,但到底做一個獨立的鋼琴家,好過被樂團掩蓋他的才能。
「再說吧,我現在想休息一段時間。」秦泊聳肩,他看向謝易之,眼中掀起好奇,「你不去訓練你的團?帶我去看看唄。」
謝易之帶的交響樂團是國內組起來一支隊伍,年齡都在二十五上下,最大的和他一樣年齡,二十六。只不過他在團里積威甚重,團員見到他個個都怕得很。而在一年前謝易之領著他們拿過一次分量頗重的獎項后,又多了幾分尊敬。
謝易之點頭:「也行,你去彈彈,讓他們見識見識頂級樂團該有的本事。」
這幾個月他生出了換掉樂團里一些人的想法,哪怕是做指揮,謝易之也只想做最好的那一個,容不得一點瑕疵。
「你怎麼沒給他們表演……」秦泊看著謝易之的神色,慢慢將話吞了回去。
謝易之說是給人演示就真的是演示,秦泊坐在鋼琴面前鎮定彈了一首又一首,心底卻誹腹個不停,他就差沒把這二十幾年畢生所學都掏乾淨。
樂團里的鋼琴手白著臉聽著秦泊遊刃有餘的琴聲,心跳得劇烈。被謝易之帶了兩年,他幾乎立刻明白指揮是要有動作了。現在一個頂級的鋼琴家坐在他的位置上,彈著一首又一首高難度的曲目,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要被換下來了。
團里似乎也漸漸有人開始明白過來,站在下面難得有點騷動,不少人已經開始用同情的目光望著鋼琴手。
鋼琴手低著頭,盯著腳下泛著黃的地板,餘光看見自己的手在顫抖。他想鎮定下來,又不是沒經歷過風浪,從學鋼琴以來,他至少在七八個樂團輾轉過。
可是……可是這回他是真的以為自己會定下來,和大家一起進步,一起……走向更高的位置。
終於,秦泊撐不住,自動下來了。他怕自己再不下來,要免費在這個小小的訓練室開起了自己獨立樂團的首秀了。
也是謝易之才能叫得動自己,要是別人,秦泊早一個大白眼就翻了過去。
見秦泊停下,謝易之也沒什麼反應。只淡漠往那堆團員中瞥了一眼,整個訓練室頓時安靜的堪稱詭異,似乎連一點點呼吸聲都能夠被無限放大。
秦泊站在旁邊看著,不禁在內心感嘆:易之果然不管在哪都這麼……威嚴。
「你可以離開了。」謝易之開口說了今天進訓練室的第一句話。
鋼琴手仍舊低著頭,聽到這話抽了一聲氣,到底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他努力這麼久……果然還是不行嗎?
他光顧著陷入了自己的悲傷中,卻沒發現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另一個地方,另一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