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二章
他眸子慵懶中透出幾分驚詫,顯然是沒想到會看到這麼個場景。
蘇錦煙心下大驚,強忍著沒有尖叫出聲。下意識想抱.胸遮掩的動作,也被他不以為意的神色生生按捺住。
她接過他手上的衣裳,然後轉身不緊不慢地穿衣。從頭至尾從容淡定,面上無波無瀾,彷彿進來的不是個男人。
室內寂靜,光線透過屏風,輕輕淺淺。三月春還寒,也不知是被他看的還是被空氣凍的,肉眼可見地,她身上起了一成粉色小疙瘩。
見她如此,男人微挑了下眉,沒說話,也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就這麼好整以暇地倚著屏風。
待簡單收拾好后,蘇錦煙抬眼對上他玩味的視線。適才的淡定之色不復存在,眼底浮上一片清冷,顯然對他輕佻的行為感到不滿。
男人薄唇微勾,漫不經心地笑了。
尉遲瑾之前迎親時被蘇家女擺了一道,原本只是想來看看這個眾人交.口稱讚的蘇家女乃何等模樣。
適才進門聽見她要拿小衣。女子小衣為何物他並不清楚,但卻剛好經過木施旁,想也沒想順手就拿了。
然而,轉過屏風見到的卻是這般風景。
沒料到,跟自己未婚的妻子第一次見面會是這樣。更讓他沒料到的是,這個看起來嬌嬌柔柔的女人遇到這等子事,居然還能從容淡定。
嘖...有點意思!
此時見她眼裡露出不滿的神色,興許是誤會他故意為之。
但他不想解釋。
一個沒落世家女而已,身子看了就看了,又何須他紆尊降貴解釋?再說了,兩人即將成為夫妻,這種事,遲早也會發生。
沉默地對視了片刻后,就在他以為她會質問之時,卻見她盈盈欠身行了一禮。
「見過尉遲世子。」
她皮膚白皙,長長的睫毛微卷,再抬眼,適才眸中的不滿之色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是一片沉靜柔和。
尉遲瑾把玩手上的一塊吊墜,神態玩世不恭:「你早就猜出了我的身份,所以才不驚慌?」
「並非。」蘇錦煙如實道。
聞言,尉遲瑾的動作一頓,唇邊的笑意也僵了下。依她言下之意,即便是被其他男人進來看了身子,似乎也能毫不在意。
他仔細地看進她的眸中,試圖查探是否說謊,然而裡頭除了平靜,便再無其他。
他面色有些不愉:「如此說來,蘇家女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蘇錦煙就這麼坦然地站著,面對他的審視淡然自若,聽出他話中帶著點鄙夷,心中無奈嘆氣。
她只是說實話罷了。
當然,她也可以說謊,但想到眼前這個男人看似放蕩不羈,卻並非可隨意糊弄之人。若是說了謊,必定令他不喜。
但是,此刻見他這般神色,看來他也是願意聽謊話的。
畢竟是以後要嫁的人,蘇錦煙難得地耐著性子解釋了句:「一開始沒猜出來,心裡也是驚慌的,但後來猜出來了,就不慌了。」
她聲音輕輕柔柔,如涓涓細流,沁人心扉。至少尉遲瑾聽了后,心裡舒坦了許多。
無端地想起了來之前母親的話:蘇家女子知禮賢淑、儀態大方,雖出生低了些,但比起那些世家貴女,氣度和人才也不遑多讓。
此時一看,倒全然不假。
尤其是這副處變不驚的性子,極其對他胃口。
想到此,他居然對未來的夫妻生活有了那麼點期待。
「伸手。」他說。
蘇錦煙不明所以,緩緩伸手,就見他將那枚吊墜拋入她掌心。
「此乃見面禮,」他散漫地道:「可還喜歡?」
蘇錦煙握著那枚依稀還帶著他溫度的吊墜,垂眼看了下,是一枚刻著臘梅爭春的赤金吊墜。金質實沉,雕刻的工藝也精湛,但......為何要送金子?
她視線緩緩上移,對上他的目光。見他昂著下顎,唇邊始終噙著抹笑,清清淡淡,又帶著股與生俱來的高傲和優越感。
很顯然,他對這樁婚事是極不滿意的,送金子不就是為了羞辱她蘇家銅臭味嗎?
尉遲瑾暗暗觀察她的神色。這種長得好看卻愛慕虛榮的女人,他見過無數。雖然迫不得已要娶之,但在這之前,真沒想到要如何好生對待。
這枚赤金吊墜便是他的態度。
原本以為她見了這吊墜,會生氣,會哭,會羞愧,但她始終都只是淡淡地。平靜地收好吊墜后,欠了欠身:「多謝世子。」
至此,尉遲瑾突然覺得有點無趣起來。
兩人距離相近,她低眉順眼站著,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脖頸。美人如玉,賞心悅目。
尉遲瑾是個正常的男人,儘管眼前的女人是個愛慕虛榮的花瓶,但他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就這麼看著看著,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是何氣味?」他用力嗅了下:「你屋子裡著火了?」
蘇錦煙安安靜靜地站著,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衣擺處冒出的煙絲,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那上好的錦緞被沉香火星子燒焦,捲縮,結塊。
她這才不緊不慢地提醒道:「世子,是您的衣擺燒著了。」
「?」
尉遲瑾低頭看了眼:「......」
他倚著屏風,好巧不巧腳下就是一鼎香爐,適才沒注意,居然......他看了眼精緻衣擺上被火星子熔得皺巴巴的一塊,臉色有些難看。
他緩緩抬眼睨向蘇錦煙,她面上雖是一貫地淡漠,但總覺得那清亮明艷的眸子里透著點看笑話的意思。
也許是衣擺上這塊醜陋的痕迹減損了他的風姿,又或許是在這短暫且沉默的交鋒中,他突然落了下成。
尉遲瑾吃癟,心情不爽。
正好見外頭門被推開,有丫鬟進來了,他冷冷地囑咐道:「此去上京,約莫是十數日,你乃我尉遲家新婦,莫要隨意出門拋頭露面。」
而後,甩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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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凌捧著衣裳進門,見屋子裡多出了個男人嚇得驚呼出聲,慌慌張張地跑進室內。
「小姐,」她問:「那人是誰啊?」
「你心目中的高嶺之花。」
「?」霜凌詫異:「原來他就是璟國公府的世子啊,長得還......」
蘇錦煙:「什麼?」
霜凌笑道:「有個詞叫什麼神仙玉人的?奴婢覺得,尉遲世子就是那樣的人。」
「只是,」霜凌不解:「適才世子好像不大高興?」
蘇錦煙心情愉悅地勾唇,暗想,當然不高興啦,神仙玉人都被火星子點著了,能高興得起來才怪。
霜凌又納悶了:「但為何小姐看起來很高興?」
聞言,蘇錦煙頓時壓了壓嘴角,收斂幾分:「別問這麼多,快給你家小姐穿衣裳。」
.
尉遲瑾心情憋悶地踹開房門,就見自己的屋子裡多了一人。
那人著月白錦袍,弔兒郎當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支額,一手執白玉棋子苦想冥思。見他進門,抬眼的那一剎那,眉眼生輝,妖氣橫生。
他扔下棋子,打趣道:「如何?聽說你娶的可是位嬌滴滴的美娘子,艷福不淺。」
尉遲瑾扯唇嗤笑了一聲,並未回答,而是坐到另一邊的椅子上,幽幽地:「你倒是還挺有閑心看我笑話。」
月白錦袍男子,正是尉遲瑾的好友,洛安王府全家捧在手心上的混世魔王——晁韶。
晁韶在上京就是出了名的風流公子哥,連尉遲瑾跟他呆得久了,也落得個風流之名。但相比尉遲瑾,晁韶的風流是真風流,光紅顏知己就有好幾個,而且還經常是醉花樓頭牌玥婷姑娘的座上賓。
這次也是因為晁韶好死不死惹了點風流債,所以跟著尉遲瑾下江南躲債來了。
聞言,晁韶不甚在意地飲了口茶,欠欠地說道:「自然,我可不比之逸兄,往後便是有人管著的有婦之夫了。」
「她不敢管。」
尉遲瑾懶懶地往後一靠,雙腿交疊,臉上不經意地流露出天之驕子的傲然之氣。
「哦?」晁韶放下茶盞,很是有幾分興緻:「即是去見過了,可還令你喜歡?」
尉遲瑾想起蘇錦煙的模樣,說不上喜歡,但不知為何,她那雙清麗明亮的眼睛卻令他記憶深刻。然而,驀地又想起剛才自己在她面前出了糗,冷嗤一聲道:
「家族聯姻而已,所幸她還算有幾分姿色,娶誰不是娶?」
*
船行了大半個月,這期間,尉遲瑾除了第一天來見過蘇錦煙,之後便再無蹤影。
蘇錦煙也依他之言,一步也未曾出過屋子,皆是跟自己的丫鬟霜凌窩在室內。偶爾看看書,偶爾做做針線,也偶爾開個賭局贏丫鬟們點碎銀錢。
直到快到達京城的前一夜。
霜凌鬼鬼祟祟地抱著個匣子進來,憋紅了臉半晌才說道:「小姐,嬤嬤讓奴婢將這個交給您。」
蘇錦煙正坐在鏡前拆發簪,聞言,轉身接過匣子,疑惑地問:「是何物?」
「小姐看看就知道了。」霜凌支支吾吾地:「嬤嬤說了,讓小姐今晚仔細看一遍,務必熟悉熟悉。」
蘇錦煙打開蓋子,見裡頭躺著兩本書冊,上頭也未署名。又見霜凌紅著臉頰的模樣,奇怪地拿出來翻看。
只翻看了那麼一眼,她瞬間僵住,隨後,臉頰也肉眼可見地泛起了紅暈。
原來那書冊不是別物,而是避火圖。圖片和文字穿插,解說得極其細緻直白。
蘇錦煙緩了片刻,忍著將書冊扔出去的衝動,強自鎮定地一頁頁翻看起來。過了好一會兒,蘇錦煙才將書冊合上,問道:「嬤嬤還說了什麼?」
霜凌說道:「明日咱們就要進京城了,嬤嬤和二老爺他們即將返程,囑咐您到了國公府好生服侍夫君。」
蘇錦煙點頭,突然有點悵然起來。
她六歲母親去世,去世的第二年,王氏便又懷了身子。算命先生說是個兒子,父親便一改髮妻去世的悲痛,開始沉浸在即將有兒子的喜悅中。
王氏頗有手段,生了兒子后也不知用了何法子,愣是哄得父親將她扶正當了繼室。王氏原本是母親身邊的陪嫁丫鬟,後來趁父親醉酒,爬床大了肚子。也是母親寬厚,讓她剩下孩子,還給她抬了妾。
興許是自身經歷不光彩,王氏被扶正後,學著正室夫人賢良的做派到處籠絡人心。但明面上大度和藹,私底下對她卻是處處為難。父親雖也疼愛她,可男人向來不管后宅之事,更何況王氏是個頗有心機和手段之人。
因此,她從小便清楚,要想好好生存就得討好怡安堂的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喜歡乖巧的,她便是乖巧的,喜歡知禮端莊的,她便是知禮端莊的。
所幸她有幾分聰慧,蘇老夫人對她還算滿意,平日里將她帶出門應酬,誰人見了都要豎大拇指誇上一句:「蘇老夫人教得好。」
這也是當初蘇家跟璟國公府聯姻時,蘇老夫人一力促成這樁婚事的原因。便是想要叫京城的那些世家們也看看,蘇家出來的姑娘,也最是端莊賢淑的。為此,在出嫁前夕,便對她千叮嚀萬囑咐。
其中一條,就是要好生服侍夫君。
可她曾見識過父母的恩愛,也曾看清過所謂「結髮夫妻,恩愛兩不疑」不過是世間幻影,早已對婚姻沒了期待。
良久,蘇錦煙說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今晚早點歇息。」
明日到達國公府,緊接著便是拜堂,夜裡就是洞房花燭,想起那人的模樣......蘇錦煙垂眼。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