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墜入深海（六）

電燈亮起。

此刻的超市大廳中已經一片狼藉。

保安掙脫了束縛后，與僧人大打出手，金屬機械臂勢大力沉的猛砸在僧人身上，將僧人連同周遭的貨櫃一併擊飛。

貨櫃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一個接著一個傾倒，其上面的商品也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灑在了超市一樓的大廳中。

人們早已慌亂的跑出了超市，連帶著他們那些沒結賬的商品。

「來啊！」保安大聲吼道：「你剛才不是很狂嗎？來啊，試試看！看我不撕了你！」

空蕩蕩的大廳不停迴響著他的怒吼，然而卻沒有一個人回應他。

那名僧人，早已經消失不見，與僧人一同消失的，還有那兩個孩子。

「艹！」

保安忍不住怒罵了一聲，這下可好，工作沒了不說，還要背上一屁股債。

超市老闆可不會放過他。

……

紫發女孩緊緊拉住寧原的手，抱著一大袋薯片，一路跑出了超市。

超市外大雨瓢潑，不一會就將兩個孩子的衣衫全部浸透。

感受著體溫的急劇下降，寧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緊緊的握住了女孩的手。

真冷啊。

「呼~」

在街道的角落中，一個能擋雨的巨型廣告牌下，紫發女孩停下了腳步，將臉上的雨水擦了擦，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寧原也在一旁，不停的喘著氣。

「姐，那個僧人不會有事吧。」

「你關心那個人做什麼，管好自己就好了。」紫發女孩將懷中的薯片拍在寧原的胸口處，說道：「拿著，吃吧。」

「姐，你不吃嗎？」

「我不餓。」紫發女孩笑著說道：「你快吃吧。」

「姐，咱倆一起吃……」

「叫你吃你就快吃！」

紫發女孩以命令的口氣大聲說道，嚇的寧原渾身一顫，他看著紫發女孩憤怒的神色，顫顫巍巍的接過了薯片，猶豫著要不要撕開包裝。

寧原偷偷的看著紫發女孩的眼睛，也不知道紫發女孩是因為剛才的事情生氣，還是因為他。

「你磨蹭啥呢？快吃啊！」紫發女孩敲了一下寧原腦殼，氣呼呼的說道：「吃完找地方睡覺了！」

說完，女孩就靠在廣告牌上，一臉凝重的看著外邊的雨。

寧原低頭看看懷裡的薯片，又看看紫發女孩的側臉，腦中有些混亂。

剛才僧人和那名保安打起來后，大廳中一片混亂。

如此緊張的時刻，寧原的大腦一片混亂，當場愣在了原地，要不是紫發女孩喊醒了他，他都不知道要逃跑。

他慌忙的跑出了超市后，發現紫發女孩竟然沒有跟上來。

寧原也不敢回頭去看，只能站在超市門口惶恐的等待，當終於等來紫發女孩后，發現她竟然偷出了一袋薯片。

他能想象到，為了這一袋薯片，紫發女孩冒了多大的風險。

「姐……」

寧原追了上去，撕開薯片的包裝，對著紫發女孩說道：「一起吃。」

「我說了，我不餓！要你吃你就吃，你不是餓了嗎？」

紫發女孩說完，便開始盤算起來，她想了想說道：「咱們上次睡覺的地方被人佔了，今晚咱倆去黑橋那裡睡吧，那裡沒人。」

「黑橋？」

寧原腦海中突然閃回一段畫面。

所謂的黑橋，是一座有著黑色噴漆的鋼鐵橋，有四層，上面是輕軌列車的軌道，中間兩層都是通行汽車的馬路，最下一層是倒掛著的軌道列車。

這座橋架設在摩天大樓的中段，整座橋如同一條盤旋的巨龍，一路伸向遠處的濃霧中。

在摩天大樓與橋樑的接駁處，有著一個寬大的空間，穿過鋼鐵支柱的縫隙，就可以到達那裡。

空間很大，足夠兩個孩子睡上一晚。

想到這裡，寧原不由得害怕起來，他膽怯得說道：「不好吧，那下面就是深淵。」

「你慫什麼！」紫發女孩無語的說道：「只要你不靠近那裡，不就掉不下去嘛！」

「萬一……」

「萬一你大爺！你能不能說點好話？」紫發女孩伸出手，猛拍了一下寧原的頭：「幹啥你都慫，啥事你都要害怕，你這人能不能成點事？」

「姐，咱們換個地方吧，那裡太靠近深淵了。」

「換，換，換個屁！」紫發女孩生氣的說道：「咱不是沒辦法嘛！上次咱倆睡覺那地方被人佔了，你看那些人，各個人高馬大的，你敢睡他們旁邊？」

「我……」

「睡其他地方，你也不怕早上起來丟點啥。」紫發女孩接著說道：「那地方雖然危險，但就咱倆知道，睡的安心。」

「好吧。」

「你要是真害怕，我給你找個繩，把你拴起來不就行了！」

「不要。」寧原搖了搖頭：「睡不舒服。」

「那就趕緊把薯片吃了，咱們快走！」紫發女孩打了個哈氣：「我快困死了。」

「嗯。」

……

超市旁，關雅靠在自動售賣機旁，看著緩緩走來的僧人，忍不住噗嗤一笑。

關雅看著鼻青臉腫的僧人，先是忍不住噗嗤一笑，隨後關心的問道：「怎麼樣？你這臉……」

看著關雅笑盈盈的臉，僧人說道：「看來你在這裡放鬆不少啊。」

「是啊。」關雅說道：「自從我接受了我不是她后，感覺像是放下了沉重的負擔。我嘗試更放鬆一點，沒必要時刻緊繃著神經，這裡又不是世界末日。」

隨後她在心裡默默補充了一句：只是我的末日而已。

「咱倆的存在還真是奇妙，用著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卻做著自己。」

僧人笑了笑，隨後伸出手揉了揉臉，將臉上的青紫色瞬間揉平，恢復了原本的臉。

「你還沒回答我呢，究竟怎麼樣了。」關雅問道。

「攻擊力量很足，我感覺自己的腦子像被扎了一刀。」僧人眉頭微皺說道：「認知替換已經涉及到深層了，那些抽象的概念真是難纏。」

「找到她了嗎？」

「沒有。」僧人遙了搖頭：「看來我的動作還要再大一點。」

「可惜。」

「沒什麼好可惜的。」僧人一臉平靜的說道：「這事情必須一步一步慢慢來。」

「說的也是。」

「咱們得快點走了。」僧人看向遠處的天空，說道：「意識是維持夢境的關鍵，他們已經走遠了，如果這個場景仍然存在的話，我們會暴露。」

「嗯。」

天空愈發得陰沉，厚重的黑雲密布在天空中，彷彿要傾軋眾生。

一道道紅色的雷霆宛若游龍，在雲朵中翻滾咆哮著。

在紅色雷霆之下，無數條黑色的巨型觸手的虛影從天空垂落，這些觸手宛若巨柱一般，高懸在遠處。

僧人看著天空中的陰雲，表情凝重的說道：「還不到你出場的時候，還不到時候。」

黑色觸手憤怒的揮了揮，抽打在磅礴的大氣中，發出轟隆隆的悶響。

「你越來越像一個怪物了。」

僧人苦笑著說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離開這裡吧，為了咱們好。」

「離開這裡！」

……

好在那座黑橋的距離不遠，寧原和小女孩跑了十多分鐘后，就趕到了橋墩。

數不清的黑色鋼鐵巨柱密密麻麻的從地面中升起，戳向天空，有大有小，有粗有細，它們縱橫排列成一張黑色的巨型蜘蛛網，一頭身上閃爍著霓虹的巨型蜘蛛，在死死的盯著前方。

在巨型蜘蛛的上方，便是一座宏偉的城市立交橋。

大橋從摩天高樓的腹部伸出，以一條筆直的線像著遠處蔓延，直到視線的盡頭，才能看到略微的彎曲。

「嘖！真丑。」

紫發女孩嘖了一聲，說道：「這雕塑真的丑爆了。」

「我覺得很震撼啊。」

「閉嘴，這麼丑的東西，為什麼要建呢，真是浪費錢。」

寧原看著閃閃發亮的巨型蜘蛛，心裡突然誕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緒。

站在他這個角度，高飽和的霓虹光暈在雨水中漫開，映照在視網膜中形成了一系列複雜的圓圈，圓圈遍布整片天空。

在那些圓圈的背後，寧原彷彿看到了一座小城。

樓房不高，密度也不大，充滿了寧靜，早餐店的蒸籠冒出熱騰騰的蒸汽，街上的人在有說有笑。

這座城……

他感到非常熟悉，卻又說不出來在為什麼熟悉。

他感覺自己遺忘了很多事情，但就是說不出來忘記了哪些事情。

就在他疑惑間，他忽然看到眼前的小城忽然變的暗起來。

那是……

他眯起眼睛仔細看去，恍惚間看到了一頭無比龐大的怪物，懸浮在小城的上空，讓整個城市都籠罩在它的陰影之中。

它表面漆黑，光線打在它的身上沒有任何反射，宛若黑洞一般。

這是……

紫發女孩走到了蜘蛛的正下方，那裡有著一個小小的三角形空隙，大小僅夠小孩穿行。

她率先鑽了進去，隨後對還停留在外邊看蜘蛛的寧原大聲喊道：「弟弟，快進來啊！你還在外面幹什麼呢？想被雨水淋感冒嗎？」

「我這就進去！」

寧原回過神，連忙跟著紫發女孩鑽了進去。

鑽過了三角形的小洞后，寧原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小鋼柱。

將他周圍的空間緊緊包裹起來，密不透風，讓他有一種在巨獸腸道中穿行的感覺。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麼，他能清晰的感覺到，周圍的鋼柱在規律的蠕動，彷彿在消化食物。

這讓他不敢怠慢，緊緊的跟著紫發女孩的腳步，像著空間深處鑽去。

儘管這周圍的場景很詭異，但紫發女孩的存在讓他十分安心。

「姐，你走慢點！」

大概鑽了幾分鐘后，寧原終於跟隨著紫發女孩鑽了出來。

面前是一個相當遼闊的空間，地面由無數條四米寬的鋼板規律排列而成，每條鋼板之間的間距大概有三米，如同火車軌道的枕木一般，向著遠處一路鋪排，直至消失在一點。

在這些鋼板的下方，就是無底深淵。

大橋上方來往的車輛發出強烈的噪音，震的整個空間都嗡嗡作響，雖然很吵，但對於兩個經常睡在街頭的孩子來說，問題不大。

寧原打了個哆嗦后，悄悄的湊到鋼板的邊緣向下看去。

他想看看深淵的模樣。

深淵下方有一些微弱朦朧的光，弱小的如同螢火，在這漆黑的深淵中微不足道。

小帕克，應該就在那裡安眠吧……

「你不是害怕嗎，怎麼還看！」紫發女孩笑著說道：「別看了，趕緊把衣服脫了！」

「脫，脫衣服？」

寧原後撤幾步，轉過身看向紫發女孩，發現她早已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脫光，正在奮力的擰著。

看到這一幕後，他連忙把頭轉了回去。

「你害羞什麼，又不是沒看過，來幫我一把，不把衣服擰乾，濕漉漉的沒法睡。」紫發女孩大聲說道：「快來！」

「好吧。」

寧原低著頭，慢慢的走到小女孩身邊，接過了衣服的一端，雙手用力擰了起來。

「真是的，以前咱倆洗澡的時候，也沒看你這麼害羞啊。」紫發女孩笑著說道：「你現在要是不看看，長大后就沒機會了。」

「姐，你別開玩笑了。」

「切，行了，換你的。」

「姐，你快穿上吧。」寧原說道：「我自己來就行。」

「不著急，等衣服干透了再說，快點，把你的衣服脫下來，你想感冒嗎？」

說完，紫發女孩就笑盈盈的走過來，撕扯著寧原的衣服。

「別鬧了，姐！」

……

就在兩個小孩脫的光溜溜的時候，整個橋突然顫動了起來。

轟隆隆的音浪響徹整個地下空間，震的寧原耳朵發麻，他連忙將紫發女孩護在身後，緊張的注視著四周。

這是什麼聲音？

紫發女孩把寬大的衛衣向身上一套，對著寧原說道：「快，快把衣服穿上，然後藏起來。」

寧原將衣服胡亂的向著身上一套，然後跟著小女孩藏在了鋼柱的後面。

只見一輛浮空車視線盡頭一路飛了過來，穩穩的停在了二人的不遠處。

「姐，你說這車是哪來的？」

「別出聲！」紫發女孩拍了一下寧原，隨後小聲說道：「可能是從深淵下繞進來的。」

浮空車懸浮在空中后，車門緩緩打開，露出了裡面。

裡面有著密密麻麻的正方體箱子，規整的碼在一起，前面站著兩個人。

不一會後，這兩個人從浮空車上走了下來，落在了鋼板上。

他們環顧了一下四周，隨後交談起來。

「艹！你選哪不好，非得選這麼偏僻的地方嗎？」

「你以為我樂意啊！這裡是最近的深淵入口！繞遠的話，你給我燃料錢？」

「行行行，你是開車的，你說哪就是哪吧。」

「這麼多牛奶，真的全都倒掉？」

「當然了，那客戶說了，這貨沒用了，直接倒掉。」

「這人也真是有點腦癱，你說訂這麼多牛奶又不喝，從廠里拉出來直接扔了，這不浪費嗎！」

「我跟你說，你就是見識少，你還不信，不知道嗎，最近咱廠子搞了個活動。」

「啥，咱廠子還有活動呢？」

「說錯了，不是咱廠子，是品牌方。他們和最近熱播的綜藝欄目搞了個聯名活動。」

「什麼活動啊？」

「那綜藝不是比賽嗎，比賽不是投票嗎，只要買咱的牛奶，就可以為對應的明星投一票！」

「好傢夥，捆綁銷售啊，怪不得最近都忙炸了。」

「可不是嘛！」

「這幫人也真是有錢，買了這麼多牛奶，就是為了支持明星？」

「你不理解他們的腦迴路了，聽說這幫腦殘粉有硬性要求，能貸款的，必須貸款支持，否則就是不愛他們的偶像。」

「可怕。」

「可惜了，這麼多牛奶啊。」

「你說，反正沒人知道，咱把它們賣了如何？這樣咱倆還能撈一筆？」

「賣，賣個屁！咱廠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植脂末兌水的東西，能賣出去？再說了，賣給誰？哪家超市的貨櫃不是滿滿當當？」

「也是啊，你說咱們生產這麼多牛奶，為啥就買不去呢？」

「廢話，同行太多了唄。」

「對了，你看著這深淵，你有沒有一種衝動？」

「什麼衝動？」

「對著下面尿一泡？」

「誒，你別說，我還真有！」

說完，兩個人對視一眼，哈哈的笑了笑，隨後來到了深淵邊，解開了褲腰帶。

就在這時，紫發小女孩從藏身處沖了出去，狠狠的撞在了其中一個人的身上，將他推下了深淵。

「寧原！你特么的！愣什麼呢？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