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謝恩
「除了娘娘您這兒,淑妃還命人往孟昭儀、董才人那都送了安神香去。高貴嬪和沈寶林也有,不過是淑妃親自送去的,據咱們的人說,不但有安神香,淑妃還送了她們赤金嵌紅寶石的手鏈。」
大宮女的聲音低低響起在房間裡面。
在她面前一張美人榻上,身穿紫色暗花蝶紋春衫的女子低著頭,纖纖玉手捧著一本書冊子,一面聽大宮女的回話一面垂眼望著手裡的書頁,像是聽得漫不經心。
待大宮女細細稟報完宋棠今日的舉動,她將手中書冊子合上了。
只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凝神思索著什麼。
這一位與宋棠年齡相仿的女子,正是賢妃竇蘭月。雖說年齡相近,但她們兩個人氣質與行事迥然不同,宋棠明媚張揚、事事高調,竇蘭月穩重內斂、謙和端莊。
是以,宋棠在宮裡處處樹敵,竇蘭月卻有一個好人緣。
這也是裴昭選中宋棠來偏寵的原因之一。
只竇蘭月不清楚這些內幕。
她這會兒思索的是關於昨夜與今日後宮裡發生的那些事情。
其實說來說去,無非宋棠比往日更得陛下的偏寵。
這也並非第一天如此。
宋棠得到陛下的賞賜非要派人往她這裡送,更不是第一次。
這個人慣喜歡用這樣的方式在旁人面前耀武揚威,以彰顯自己有多得寵。
「安神香是陛下今日賞賜,闔宮上下,再沒有比這品質更好的安神香,淑妃往各處送,倒不稀奇。」竇蘭月手掌撐著側臉一笑,「只沒想到,她會想拉攏人。」
「這是突然開竅了?」
竇蘭月也覺得有點意思,宋棠竟然會做這樣的事。
大宮女喜雨聽言,奇怪問:「可是,淑妃即便送條手鏈又能拉攏到誰呢?」
竇蘭月笑:「是啊,她大概不知道現在才做這些已經太遲了。」
這般手段著實不夠看。
也幸得,宋棠只有這樣的手段,否則麻煩不是一般大。
「是呢。」
眼見竇蘭月要起身,喜雨連忙上前去扶,「還是娘娘一開始便想得長遠。」
「左右得了些好東西。」
竇蘭月說,「你吩咐人提點一句,淑妃一片好心,不該辜負。」
喜雨應是。
竇蘭月嘴邊噙著笑,心情不壞:「去外面走走。」
喜雨扶著竇蘭月往外面去。
「娘娘,淑妃似乎對春獵的隨行名單沒有什麼意見。」
竇蘭月笑:「她瞧見我不在今年春獵的隨行之列,怎麼會有意見?」
「總不能去陛下面前鬧,非要陛下捎上我。」
喜雨替竇蘭月不平:「但陛下原本是想讓娘娘一起去的。」
竇蘭月看一眼自己的大宮女問:「然後呢?」
「奴婢相信娘娘這麼做自有娘娘的道理。」喜雨聲音低下去一點說,「可是淑妃隨行,娘娘不在,到底……行宮又離得遠,消息想要傳回宮裡也是慢的。」
「淑妃得陛下寵愛又非一日兩日。」
竇蘭月不以為意的語氣,「何況宮裡總歸得留人,太後娘娘也在宮裡呢。」
郭太后雖在宮中,但她一心向佛,從不過問朝堂、後宮之事,連妃嬪平日的請安都免去了。哪怕是每個月唯一的那次請安,她也不露面,去請安的人在殿外行過禮便會被示意退下。這是所有人都很清楚的。
喜雨聽著竇蘭月的意思像是準備在太後娘娘那博個好印象。
她卻不太明白,可不再追問,只說:「莫怪陛下上回直誇娘娘細心周道。」
竇蘭月笑一笑沒接話。
兩個人步出蓬萊殿,到怡景宮的小花園賞花去了。
·
對宋棠今天所做之事清清楚楚的卻不止竇蘭月一個人。
晚一些的時候,裴昭也都聽說了。
得知宋棠去芙蓉閣找過沈清漪,他不免皺眉,首先想到的是沈清漪見到宋棠必定不大好受。好在宋棠不知道那些事也不是有意為難,而是想和沈清漪拉近關係。
在宋棠眼裡,沈清漪是沒有威脅的存在。
她便不會無緣無故刁難沈清漪。
當初多少看中宋棠這一點,裴昭才最終選定她當這個「寵妃」。
宋棠如今既然有意和沈清漪交好,他總不能攔著。
何況這對沈清漪也一樁是好事。
顧念著「大局」,裴昭壓下對沈清漪的擔心,吩咐魏峰:「今晚朕過去春禧殿看一看淑妃。」宋棠昨天夜裡做了噩夢、受了驚嚇,他今天理應再去瞧一瞧她的。
魏峰躬身領命。
裴昭抬手摁一摁眉心,半晌輕吁一口氣,撇開這些小事,繼續批閱奏章。
宋棠知道自己昨夜鬧過這麼一場,裴昭會過來春禧殿。
並且多半是要在她這兒留宿的。
但她昨天在德政殿過夜,今天實在不想又和裴昭一起。
說起來裴昭估計也和她差不多,沒有那麼想來見她,只是不得不這麼做。
讓竹溪送走來遞消息的小太監后,宋棠如往常一樣吩咐宮人準備熱水沐浴,心裡卻生出別的想法——今天晚上她要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明天再繼續折騰裴昭。
因而,入夜之後,一心等著皇帝陛下的淑妃娘娘「不小心」睡著了。
裴昭過來春禧殿的時候,見到的也是睡著的宋棠。
以往每一次,宋棠倒是無論多晚都會等他來。
今天見她這幅樣子,裴昭卻松下一口氣,也正好有理由不在春禧殿留宿。
抬手示意宮人不必驚動宋棠,他上前把熟睡中的宋棠抱到床榻上去。
片刻,裴昭離開春禧殿,回養心殿休息。
宋棠才不在意裴昭如何。
她一夜安睡,翌日醒來神清氣爽,整個人都充滿幹勁。
「娘娘,昨晚陛下過來,見您睡著了,是親自把您抱到床榻上去的,也不讓奴婢們吵醒您。」竹溪為宋棠梳妝時,向她說起昨天晚上裴昭過來春禧殿的事。
「陛下仔細問過娘娘白天都做了些什麼、吃得好不好才走的。」
「臨走的時候又說,下次再來看娘娘。」
「可見在陛下心裡娘娘頂頂重要。知道娘娘前天夜裡被噩夢驚嚇,特地過來看望娘娘,來了以後,發現娘娘已經睡著了也不怪罪,更捨不得吵著娘娘休息……」
竹溪越說這些越替宋棠高興,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後面去了。
宋棠臉上也有笑:「想是陛下的安神香太好用,我竟然不知陛下來過。」
「睡得那樣沉,也不知有沒有在陛下面前失態。」
她似乎為此而擔憂,竹溪馬上說:「沒有那樣的事情,娘娘不必擔心。」
宋棠仍笑,放下心般點一點頭:「那就好。」停頓幾息時間,她沉吟中又說,「陛下每天忙於朝事,依然這樣關心我,對我這樣好,我也想為陛下做些什麼。」
竹溪眨一眨眼:「娘娘可是有什麼想法?」
宋棠不否認,笑著嗔怪一句:「整個春禧殿的宮人,就數你機靈。」
竹溪含笑:「那也是娘娘教得好。」
「奴婢一直在娘娘身邊服侍,這是近朱者赤呢。」
宋棠心情愉悅,看著銅鏡里的人道:「別光顧著說話,快些幫我梳妝。待會兒你隨我去一起小廚房,我今天要親自下廚給陛下做幾樣糕點,好去德政殿謝恩。」
「是!」
竹溪領命,笑著專心幫宋棠綰髮。
·
臨近午膳時分,守在德政殿正殿外的魏峰聽見裴昭有吩咐,正準備進去殿內,宋棠領著竹溪並兩名小宮女過來了。她拾級而上,與魏峰打聲招呼:「魏公公。」
魏峰連忙回身行禮,臉上帶笑說:「見過淑妃娘娘。」
宋棠與他免禮,又問:「陛下可曾用午膳?」
魏峰答:「淑妃娘娘來得趕巧,陛下剛剛吩咐奴才傳膳。」
宋棠便一笑說:「那我確實來得正是時候。」
話音落下,她從宮女手中接過食盒。
吩咐過她們都在外邊等著,宋棠隨即往殿內走去,魏峰根本來不及說話。
於是,待到走進殿內,宋棠發現不只裴昭在。
寧王裴璟這會兒也在這裡。
「見過陛下,寧王殿下。」
宋棠不慌不忙上前行禮,而殿內的人也注意到她提進來的食盒。
寧王裴璟與裴昭雖非一母所出,但寧王自襁褓中時便養在裴昭母妃膝下,可以說是與裴昭相伴長大,情誼非同一般。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陛下與寧王關係極好。
宋棠在入宮前和裴璟接觸不算多,入宮后更不可能有太多接觸。
不過她好歹曉得這位寧王殿下頗了不得。
裴昭登基那一年,大夏邊境遭遇外族侵犯,對方來勢洶洶,大夏接連折損幾員大將都沒能將他們的鐵蹄攔下。最後是十七歲的裴璟臨危受命、力挽狂瀾,把外族從大夏境內趕了出去,這才保住大夏的邊境安寧。
更稀奇的是,前世直到她一壺毒酒了卻性命,裴璟的府中依然沒有王妃。
可惜其中緣由她不太清楚。
不是沒有好奇過,然而諸如忙於守衛邊境之類的理由,自然不可信。
如今看一看……
論長相、身材、能力,裴璟樣樣出挑,連在男女之事上都似乎格外克制。
這樣的人不比裴昭要強上百倍么?
罷了,這些與她也無什麼關係。
他們兄弟關係好,她對裴昭如今只有恨意,她和寧王立場天然不同。
心底縱有萬千思緒轉動,宋棠臉上不露蹤跡。她微微一笑,將食盒送至龍案旁,一面取出點心一面說:「陛下,這些是臣妾在小廚房忙活一上午才做出來的。」
「您可千萬賞臉,不要嫌棄臣妾。」
說話間,一碟芸豆卷、一碟豌豆黃被擺到裴昭的面前。
她自己的廚藝自己有數,做出來的吃食連狗都嫌難吃的水平才適合裴昭。
所以宋棠原本沒想過要讓裴昭以外的人吃這個苦。
不幸寧王今天也在德政殿。
出於禮貌……
她扭頭望過去,準備邀請寧王一起嘗一嘗,對方卻先一步起身,說:「陛下,淑妃娘娘,微臣仍有公務在身,須先行告退,煩請見諒。」
「去吧,但也別太累著自己。」
想著裴璟可能是覺得在這裡尷尬,裴昭略略交待,便放他離開。
宋棠偷偷為裴璟鬆一口氣,在心底由衷祝賀他躲過一劫,但視線沒有怎麼在裴璟身上停留。裴璟告退後,她目光立刻黏在裴昭臉上,面帶笑容,殷切遞過去一雙乾淨的銀筷:「陛下嘗一嘗?」
心愛的妃嬪特地下廚用心準備的糕點,怎能不好生品嘗?
裴昭伸手接過銀筷,看一眼宋棠,嘴角微翹,夾起一塊豌豆黃。
整塊糕點送入嘴中的一刻,唇舌間瀰漫開的古怪詭異的味道讓裴昭剎那間懷疑自己味覺失靈了。品相不錯的糕點,卻是他自出生以來二十餘年從未領略過的難以下咽……甚至令人懷疑哪怕故意為之,都不可能做得出這樣的味道。
裴昭表情失控到幾分扭曲。
他恨不得將嘴巴里的東西吐出來,可對上宋棠期盼的一雙眼,他忍住了。
不敢細嚼,裴昭艱難把那一塊豌豆黃咽進肚子里。
尚來不及說話,宋棠已笑眯眯問:「陛下,如何?是不是很不錯?」
裴昭:「……」
「陛下再嘗嘗這個。」
宋棠夾起一塊芸豆卷送到裴昭嘴邊,「這個也是陛下喜歡的。」
裴昭:「……」
他垂眼看一看和豌豆黃一樣品相不錯的芸豆卷,張不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