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柳露雪

皇宮。

金碧輝煌的殿堂氣派而又宏偉，平朝開國年間，為避免大興土木，勞累百姓，開國皇帝李偲（cai，一聲）決定沿用前朝宮殿。

前朝後安朝廷腐敗，飽暖思淫，若不是有大家族撐著，只怕早就被北國濤域給攻了下來。而在宋家、陸家、雪家三大家族的強烈支持下，採用推舉人才方式，李偲成功上位建立平朝，卻不想他的上位竟帶給了平朝真神庇護，說明當初三大家族的這個決定沒有出錯。

將前朝宮殿稍作修繕，又有真神的祈福與指點，在這宮中倒也睡的安穩。

鳳棲宮內，柳露雪一襲金色鳳袍，剛剛下朝還未來得及脫身便要去處理政務。此刻，正是午膳時間，身後有一青衣女子侯著，額間顯露出金羽印記。

「啟稟娘娘，清荷姑娘求見。」

柳露雪剛拿起筷子的手一頓，不得不放下：

「帶她進來吧。」

「是。」

很快，人被帶了上來，柳清荷向她行禮「清荷見過姑姑。」

柳露雪倒是很高興她能進宮來陪她：「來了，這裡坐，這麼久不見，讓姑姑好好看看你。」

待柳清荷落座，柳露雪又吩咐她身後的女子「再去備一副碗筷來。」

「是。」金鸞應聲而下。

「姑姑～」

柳清荷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倒是把柳露雪給逗笑了。

「今晨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清荷，跟姑姑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是清荷太無知了。」

不管是在為人處世方面，還是在醫術方面，她都太過無知了，所以今天她才會被雪霸挑撥離間，才會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聽她這麼說，柳露雪倒是愧疚了起來：「姑姑從小不在府內長大，待及笄時回歸便又嫁入宮內，成了皇后，就成了皇家的人，總想著為百姓做些什麼，倒是忽視了你和天成，清荷心中可有怨？」

「姑姑怎麼會這麼想？」

柳清荷忙不迭的的抬頭：「在清荷心裡，姑姑是最好的皇后。」

柳露雪一頓，隨即，笑著搖了搖頭。

是啊，於天下百姓而言，她是最好的皇后，可是，她卻不是最好的姑姑。皇后如今的這份榮譽，是她付出巨大代價才得來的。甚至，為了天下蒼生，她親手殺掉了自己的兒子……

柳露雪閉上了眼睛，不敢再想下去。她怕她會控制不住自己去恨那個人，那個將她從小養到大的人，那個亦師亦父的人。

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她是皇后，因著她的出生，鳳命所在，就註定了她要走皇后這條道路。而她，必須心狠，否則她隨時隨地都會被淘汰。這是師父百音從小告誡她的話語。

她不知自己是誰，為何一出生就擁有鳳命，別人總是羨慕她，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從出生那一刻開始的十五年裡，她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她只知道，如果做不好，她便會面臨死亡。每一次犯錯，師父總是無情地將她扔進蛇窟里歷練，她沒有法術傍身，只能憑藉著自己的能力一步步殺出去，每一次的難度越來越大，直至——她殺到筋疲力竭。

每當她爬著從蛇窟出去的時候，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好無損的，從徒手斗無毒的蛇，再到用武器殺死所有有毒的蛇，她的一步步就是這麼過來的。而在出口處，她會看見一塵不染的師父，和渾身是血的她對比，自己顯得是多麼地狼狽不堪。

這時，她總是會聽到他說同樣的一句話：「不錯，不過，還遠遠不夠。」

她不知道師父所說的「夠」到底是什麼標準，一直到下山那一年，她也沒有得到答案。只記得下山之前，師父目送她離開，說了一句話：

「小六，琉璃山永遠是你的試煉之地。你的實力還遠遠不夠，至少在我手下，你過不了半招。」

那個時候，她很想質問他一句：她是凡人之軀，為什麼要在真神手下過招？！只是話到了嘴邊，想起這些年來說過的錯話，做過的錯事，終究閉了嘴。

往後的時日，她很少再見到他，再一次見面時，是孩子降生的第三日。

他說：「此子不可留。」

她問：為什麼？

「你承受不住壓力。」也不能承受。

孩子降生的第一日，西北暴雪，第二日，中部大旱，如今第三日，南部地區降下暴雨，而僅有一城之隔的南國江寧境內，卻未受到任何影響。

所以，他出現了。

他不想讓這十五年的心血白費，至少在柳露雪未成長起來，她不能留下任何帶有她血脈的任何子嗣。而這個孩子，明顯不能留下。

親手將自己的孩子送上祭台祭天時，她恨。

漫天的大火在那一瞬間沖刷了她的理智，她懷揣著恨意度過了三年，三年後，在雪二夫人生產之日，她對雪霸的娘動了手。不為別的，只因雪霸的娘說過和百音類似的話。

她恨所有道家人，她恨自己的命運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她亦恨天道命運的安排。只是再恨，也無濟於事。她必須要做好一個皇后，因為師父說過，她必須要凝聚民心，否則，就會死。

只是……為什麼會死？

師父從未告訴過她。

再次睜開眼睛時，柳露雪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有些事情，不能讓孩子知道。因為她是一國之母，她的一舉一動關乎著平朝的命運。她從小在薄情的世界中長大，現實的殘酷讓她不得不變得更狠心，誰能想到心懷天下的好皇后，卻是一個蛇蠍心腸的毒婦人呢？

柳清荷不知，當然這些，柳露雪不會跟任何人提起，懂她的人，是不會對她有任何評價的。

她苦笑一聲說「清荷覺得是，那就是吧。」

這些年，她也熬過來了，第二個孩子的出生給了她一絲念想，女兒沒有繼承她的血脈，反而是凡人血脈才讓她得以保留，她膝下沒有其他子嗣，百姓亦不會說什麼，因為平朝是因她而存在。

「姑姑，哥哥說，讓我去書塾讀書。」

「這是好事啊，怎麼，清荷不願意去？」

「我都這麼大了……」去書塾念書的全是比她小兩三年的，她才不要。

「從小你就不愛念書，錯過了最佳的讀書年齡段，怪得了誰？今天就更厲害了，差點就和雪霸打起來了，誰教你的？」

「沒人教我，我也想和姑姑一樣，為百姓們做事。哥哥總說我拋頭露面，可是我真的很喜歡醫術，雖然有些大難度的病是我沒見過的，治不好，但普通老百姓的病我都可以治呀，為什麼你們不同意？」

柳露雪搖搖頭。

「沒有不同意。只是欲先成才，必先成人，能治病是好事，可是太過心善對你反而不利，你就是不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所以在很多大事上總是會吃虧，每一次都是天成為你收拾爛攤子，今日之事後，你難道還是不想學為人處世之道嗎？」

「非學不可嗎？姑姑？～」柳清荷拽著她的衣袖撒了撒嬌，她覺得她還可以再掙扎一下。

「你說呢？清荷，姑姑不是要逼你。而是你要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你做不到像真正的神醫一樣生人肉，活白骨，那這些為人處世之道，你就必須學。因為你沒有強大的能力去自保，所以你就只能通過學習，在心中衡量出一桿秤，那麼在遇到與醫術相關的任何事情之後，你便會先做考慮，哪些人值得，哪些人不值得。普通老百姓的病你也看了這麼多年了，那些小病，心裡其實都有數，可一旦遇到難手的問題，才是你應該真正思考的問題。醫者仁心雖然你能夠做到，可學醫，最忌諱的就是盲目自信，對你而言，還要再加上一條，不要太過心善。若是你能領悟到這兩點，你的學醫成就，說不定會更高。」

「知道了，姑姑，我學就是了。」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希望今日之事，能再給你個教訓吧。」

切莫像當年台遼那樣，在沒有做任何準備的情況下就傻傻地跑到別人的地盤說可以救治，結果人沒救回來，還差一點將四大家族給得罪了個遍，若不是姻親關係，有大李夫人在其中周旋，只怕平朝和台遼之間，怕是要生出嫌隙了。

「對了姑姑，給雪霸的葯好像不起作用了。」

「什麼？」柳露雪大驚「怎麼會這樣？」藥物終究還是失效了嗎？她雖然知曉這葯治標不治本，可也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快就失效。

「是的，姑姑。今日塗在他手上，反應倒是有，只是有那麼一瞬間，他安靜的有些可怕，然後可怕之後是更加的發瘋了。姑姑，真的失效了，對嗎？」

一瞬間，皇后不敢看清荷失望的眼神，瞬間沒了胃口。「姑姑不知。終歸，是我對不起那孩子。」

「姑姑，別這麼說，我聽爹說，那個時候，你也是失去了理智，竟然已經走錯了第一步，那我們就只能從別的地方去彌補了。」

「只怕那孩子，早就恨上我了。」

「……」

話雖是如此，可也沒這麼悲觀吧？這個病是別人趁著柳露雪動手的空擋下的，算是姑姑間接造成的，有這麼可怕嗎？還是說，雪霸一直認為是姑姑下的手？看樣子得找個時間確認一下。

「姑姑，你當真不去問那位真神嗎？他畢竟是神，說不定有些事情他真的知道呢？」

「不，清荷，你不明白。當年，是他親眼看見我動的手，若真有法子，他不會看著我一直錯下去。」

也正是如此，她不會開口求他。

「這樣嗎？看來，那就真的只能靠我們自己了。」

「一切順其自然便好，不必有太大壓力。」

再怎麼樣，最壞的結果也已經發生了。她和雪霸之間的恩怨，她從未想過要化解。她只能儘力而為，去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

「知道了。」

「想來是還未用過膳，就在這裡用吧。」

「謝謝姑姑，那我就不客氣啦！」難得進宮一趟，自然是要吃飽了再回去。

看著她一副饞的不行的樣子，柳露雪不禁失笑，眼例滿是對孩子的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