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斯人

身著紅袍的那道人影保持著舒展雙臂的姿勢，看不出是男是女。

他，也許是她？雪白無暇的面具上沒有任何雕琢，看上去尤其的詭異。

紅衣人唯一露出的雙手膚色蒼白，青黑色的紋身一直爬到每一根手指的末端，一枚華貴複雜的戒指戴在修長的食指，黑色的指環和深紅色的寶石散發出一絲絲妖異的味道。

周巡看著這一道人影，無名的怒火自心中升騰而起。

太爺一輩子都是敬林村的守護者，他對所有他保護的人依然和善友好，即便一部分人並不領情，但太爺依然很大度。

周家人從來沒有壓迫過人，也沒有索要過什麼。

因為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就好比周巡，不會因為是周家的少爺就高人一等，在敬林村就是這樣。

而眼前的這個紅衣人，他以為他是什麼？

他享受著那麼多人狂熱的崇拜，卻把這些人當作牲畜嗎？他們的死亡根本就無法引起你的自責嗎？

仰頭攤開雙手的紅衣人見證了為了見自己一次而癲狂到無以復加的人們，為了見自己一次而付出了生命代價的人們。

凌駕在他們之上的這種感覺讓他感受到一股暖流從小腹噴涌而起，迅速的流遍全身，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著這種酥麻的快感而變態的顫抖，一直持續了很久。

周巡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這道紅衣的人影甚至沒有低頭去看一眼摔死的人們。

快感？周巡不敢置信，他顫抖的舉起一隻手指指著那道紅衣，他咆哮道：「你以為你是什麼，你在做什麼！」

沉浸在快感中的紅衣人隨著周巡的咆哮而動作一滯。他好像感覺到了周巡的存在，那張詭異的空白面具緩緩的轉過來，對準半空中的周巡。

空洞的白色怔怔的對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周巡的眼裡，這一塊詭異的白色似乎壓上了他的頭頂，他居然從這妖異的白色里感受到了震驚和暴怒，他的心裡開始無端的升騰起恐懼。

紅衣人戴著黑色指環紅色寶石戒指的手向著周巡伸去，緩緩握起。

周巡感受到擠壓，感受到疼痛，他驚恐的掙紮起來。劇烈的疼痛讓他失聲尖叫，他看到自己的身體被擠成一團，開始碎裂！

「啊啊啊！」伴隨著劇烈的頭痛和滿身的冷汗，他猛地坐起身來。

身旁傳來老人咳嗽的聲音，很吃力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最後一口氣。

周巡在黑暗中轉動腦袋，發現離自己不遠的背後，那個白眉老者佝僂著身子，幾聲咳嗽幾乎要了他的老命。白光籠罩著他的身體。

白眉老人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都看到了吧？」

周巡迴憶起剛才似乎是在夢境里的一切，他回想起那道視人命如草芥的紅衣人影。

「這些都是真的嗎？」周巡反問道。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睛靜靜的看著那張蒼老的面容。

他很奇怪，面對這個像是傳說中的幽靈一樣的老人，他並沒有感到害怕。

「嗯。」老人不置可否的回應了一聲。

「那是在哪裡？那個穿紅衣服的傢伙，他是不是就是天…」周巡正預追問，老者卻豎起了一個食指。

周巡話語的最後一個字，就這樣消失在了他的喉嚨里。

「他看見你了…」老者悠悠的說道，我沒想到，他現在已經可以做到這樣的事情。」

老者示意周巡先不要發問，他接著說：「那是十二個魔鬼里的一個，

代表著虛榮和慾望的那一個，但是他有個很好聽的名號，上面的人認為他代表榮耀…」

「那是在哪裡？為什麼這樣的人會有那麼多信徒！」周巡站起來叫道，他的身體因為憤怒和仍未消散的恐懼而顫抖，他極力的控制著自己，不要出現那種沒出息的表現。

老者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他安慰道：「孩子，你不必因為害怕他而感到羞愧…他們確實能夠操控所有人的恐懼，這就是他們的手段之一…」

「我沒有在怕！」周巡嘴硬道。

「嘿嘿！」老頭笑笑不置可否：「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樣的脾氣。」

而後他正色道：「周巡你現在開始要記住，從今往後，在你能對抗他們之前，不能喊出那個名號，知道嗎？」

「名號？你是說天…」周巡的最後一個字又啞火在了喉嚨里，他有點驚訝於老頭戲法一樣的手段了。

「為什麼不可以說？」周巡不情願的喊道。

老頭又咳嗽了幾下，神情變得有些痛苦。

「他看到了你了，即便你是在記憶里窺探他，他也可以感知到，如果我沒有將你拉回來，他捏碎你的那一刻，你就會變得跟那個小子一樣傻兮兮的。」老頭朝著趴在地上的張衡調皮的努努嘴。

周巡最開始沒有明白老頭的意思，但是結合上下文他想明白了一些。

「老頭兒，你是說剛才他發現我，是真的發現我了？那傢伙，有這麼厲害？」周巡有些不敢相信。

白眉老頭點點頭表示肯定：「非常厲害！」他補充道。

「那，那你跟他比，誰厲害？」周巡抖機靈的問道。

老頭笑眯眯的，似乎很滿意周巡的提問。

「老夫當年確實揍過他一回…」

周巡瞳孔放大，心裡說帥啊老頭，我也想揍他。

「但是，像他一樣的傢伙，還有12個，老夫還是敗了。」白眉老頭舉了舉手上道鐐銬。

「你不要以為是他們把我關在這裡，是老夫自己要在這裡，而且，這鐐銬是我自己帶上的…」白眉老頭說了句十分奇怪的話，周巡心裡腹誹，這應該是吹牛的吧。

「那你在這裡做什麼，還有，你是人是鬼啊，你是誰？」周巡最終問出了最關鍵的幾個問題。

「哎………」這是一聲經歷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老年人才能嘆出的唏噓。

白眉的老人似乎有些失神，這一聲嘆息就像是說盡了他的一生，其中酸甜苦辣讓他的心裡五味雜陳。

「我啊，不人不鬼…」，老頭的眼神黯淡。

周巡感覺自己有些不禮貌，怕是戳了這個老頭的心了。

「五嶺逶迤十萬里，嘉木蒼林沐白曦

楚天仙台瑤池下，三月風起雨不離

長龍鎖天銀橋冷，塵上甚囂金鐵鳴

此去經年十三載，盡覽風華未蒙恩

歸途已逾半生遠，而今漫步尤難及

山無窮，水不盡，暮靄沉沉雲相依

…」

老頭悠悠的吟著這首周巡十分熟悉的詩，周巡有些詫異，他又想拍著巴掌叫一聲：「好詩！」

但是他很識趣的忍住了，他知道白眉老頭的話並沒有說完。

「小子，你可知這詩還有一半？」

老頭的目光沒有看向周巡，而是看著一個並不存在的遠方，他身上的白光因為情緒的波動而逐漸熱烈。

周巡驚訝道：「還有一半？」

老頭緩慢的醞釀了一下，他身上的白光似乎微妙的變了一種顏色，顯得凌厲而肅殺。

「暮鼓沉鐘不思去，溢天俠氣磨不平。

爾食爾祿皆民脂，忍能草芥天下靈！

悠悠眾口封不盡，我欲屠天替天鳴，

殺百殺千殺十萬，此去千里不留行！」

老頭眼神凶光乍現，氣機洶湧，直驚得暈厥中的張衡都醒了過來。

好一個殺百殺千殺十萬，此去千里不留行！

周巡愣愣的想象著詩里的情景，跟那紅衣害死上萬人不同，老頭這一殺，殺的天經地義，殺的蕩氣迴腸！

周巡小心翼翼的問道：「老頭兒，你殺這麼多，是不是有點造孽啊？」

「是啊！」張衡口齒不清的附議。

老頭嘖了一聲，對這兩個破壞氣氛的臭小子有些不滿，就這腦子，自己還能不能指望他倆去拯救世界了？

一時空氣安靜。

眼看談話就要尬住，周巡很合時宜的提問道：「老頭兒，你也看不慣那個穿紅衣服的傢伙是不是？」

白眉老頭覺得他的話題格局很低，於是糾正道：「道法自然，生生不息，輪迴不止，這才是正道，那些穿著紅衣服的傢伙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他們會將眾生都給毀了！他們必須在世界坍塌之前被毀滅！」老頭頓了頓，接著說：「他們必須要被毀滅。」

「那你怎麼不去啊，你把自己鎖在這裡做什麼？」周巡不解，他知道老頭兒可能不是那十二個惡魔的對手，但若是這老頭真的俠肝義膽，死一死拉上幾個墊背的才像個真武俠！

「你不知道，我也沒明白。」老頭陷入回憶里：「我殺過一個，就是你剛才看見的那一個，但他們似乎是殺不死的…」

「殺不死？」周巡詫異道。

「是的，他們的存在有違天理，但我知道，能摧毀他們的方法，就在天理之中！」

老頭一席話侃得周巡雲里霧裡。

「周巡，你現在可能還不懂，你要知道，所有站你這邊的人都可以死，但你不可以，這話聽著殘忍，你也不是這個性格，但是如果他們抓住了你，已經為你付出了一切的人，包括我，一切都會白費！」

「你認識我？」周巡的疑問實在太多：「為什麼？我和所有人都一樣！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一定要我活著，-敬林村的人都死了，我為什麼一定要活著！」

「你現在覺得你還活著是比他們都幸運，那是你還不明白活著是一件多麼沉重的事情，等你一點點看清所有事情的全貌，你就知道你還活著，是一件多麼沉重的事……」

老頭說到這裡，輕咦了一聲，他快速的掐指一算：「不好，我得隱去了，周巡，活下去！」老頭的身影快速黯淡。

「等等，前輩，你還沒回答我很多問題，前輩可否留下姓名！」周巡急急的喊道。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周巡，你去找那些叫自己斯人的人，他們會幫你…我的名字嘛…」

周巡豎起耳朵。

「我是周敬林。」

……

山洞的另外一處，巴六六手持鋼刀白衣染血，神情拒人千里。

王二狗跪倒在地，身軀殘破，被白色的絲線穿刺得如同一隻刺蝟，生機迅速逝去，穿刺他的白絲連接著陸平平的左手，竟是陸平平操控著這些白絲。他眼神譏諷的看著王二狗。

陸平平手裡把玩著星燈，眼神凌厲的看著巴六六，他與冷峻南站在一起，對陣著這個琢磨不透的對手。

冷峻南從腰間拿出一隻蜘蛛一樣的物件，將它照著後頸摁下，這東西的幾條蜘蛛腿一樣的扣鎖勾入冷峻南的皮膚，輕微的蜂鳴聲傳來，他的氣機一下如同決堤的洪水奔涌而出，青筋布滿了他的臉。

「至於嗎？」陸平平有些詫異的問冷峻南。

冷峻南額角有汗，全身緊繃，咬牙說道：「我已經輸給過他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