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參照物

我們啟程回家了。這一趟傷心之旅終於結束了。我認為我在期間學到的東西超過我以往幾年時間的所得和。關於生命和死亡這門必修課，我已經修完了這一期的所有學分。至於成績和感悟，每一個人都不同。父親、阿城、姐姐和我都置於不一樣的位置看待這件事情，我相信我們也得到了不一樣的收穫。

父親在高速路上載著我們。路上的白色虛線和道路兩旁的灌木植物不停向後飛去，這讓我回憶起小時候我和哥哥一起坐車回鄉下的記憶。小時候沒有如此長的高速公路，回一趟鄉下的時間是4，5個小時，是如今的兩三倍。那時候剛上初中的哥哥給我出了關於參照物的物理選擇題。他告訴我說：「當我們的汽車行駛在路面的時候，那些不動的東西就可以作為我們的參照物，以此來判定我們在向前走。」

我點頭表示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就問我，我們現在的什麼東西可以作為參照物。

「A路上的標誌B汽車C父親D自己」

當時的我很聰明，直接就能說出是路上的標誌。我在車上回答了他的所有問題。這讓他大大地誇讚了我的聰慧。如今我坐在車上很懷念那些時刻。以前的哥哥總能給人帶來樂趣，如今他卻只是沉默不語。我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可以作為他成長和變化的參照物，是我們爭吵的那一次？還是他第一次辭職在家追求夢想卻被現實打敗？

我唯一清楚的是，奶奶如今徹底地離開了我們。這將會成為我人生成長的參照物——她是靜止不變的，而我們還要繼續向前。

我想起了何婕，我不知道她如今在做什麼，是否還在照顧她的奶奶。我給何婕發了簡訊，沒有收到回復。百無聊賴地我透過車中間的後視鏡窺探了一下父親。

儘管在經過游泳之後父親的狀態好了許多，但是他老了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了。這幾天對他的打擊太過嚴重了，他需要一些時間恢復過來。

實際上，我已經考到駕照有8年的時間了，但是我幾乎很少有機會開車。我考的是手動擋，原本這應該能讓我輕鬆駕馭父親的汽車，但是因為我每一次開車的時間間隔都非常久，所以這讓我非常生疏。在我剛考到駕照的那幾年，父親總是一有機會就問我要不要開車。我開過一兩次，每次都會犯小問題。

有一年爺爺生日的時候，父親喝了酒，沒法開車。他決定要讓我開車，畢竟那是一段只有15分鐘的路程。這本應該是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仍然把那搞砸了。我忘記了加速之後應該換擋，讓汽車的發動機發出痛苦的長鳴。等到紅綠燈的時候我則經常忘記換回一檔，在啟動的時候汽車就死火了。後面汽車一直按著喇叭催促我，這讓我著急萬分。這件事讓我的汽車駕駛技術給父親留下了糟糕的印象。

從那以後，我沒有再答應開父親的手動擋汽車。

父親的汽車是03年買的，和購置我們現在住的小區房是同一年，股票市場尚好的年份。

這是一輛普通的手動擋越野汽車。當年父親每一次開著這輛車回鄉下都會引來大家圍觀和誇讚。那給他攢足了面子。最初的幾年，母親總是誇耀著說只有坐這樣重心高的汽車才不會暈車。奶奶也曾表示只有坐父親這輛車才不會暈車。這是一輛七座的汽車，在當時足夠帶上哥哥，我，弟弟和爺爺奶奶。

我現在回過頭看看中間的那排座位卻只有爺爺和阿城兩人。爺爺一言不發地坐在車上。剛開始的時候爺爺說要獨自留下來，可是沒有人照顧他根本就無法生存。他執拗不過父親只好答應回來廣州。阿城打著鼻鼾在車上睡著了。

父親拿起了一瓶咖啡喝了一口之後問我：「嘉文，你要開嗎？」

我搖搖頭。

開始時我以為父親是又一次想要鼓勵我開車，直到我們過了幾分鐘之後他在一個加油站停了下來。他趴在方向盤上睡了15分鐘。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父親需要在加油站趴著睡覺。那讓我感覺疼惜和可憐。這一刻，我意識到了父親的體力不如從前了，他真的老了。

一個人到了18歲就是成年人，一輛汽車到了18年則是木年起。父親的汽車已經換過了音箱，儀錶盤等等的部件。年檢的頻率也從一年一次到一年兩次，即將要一年三次。如今已經很少看到這個牌子的汽車了。它太舊了，就像是時代的產物一般。

開車曾經是父親最引以為豪的事情之一。他曾經說自己開車就像是在地上走路一樣輕鬆，汽車在他的手上就像是他身體裡面長出的手和腳，早已經融入了他的血液之中。我一直以為，只要父親的精神還在，汽車也能一直跑下去。但如今看來，父親的精神似乎比他的汽車要先一步敗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