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少女跌跪於岸灘，望著那些升起的千萬爍爍光點，她的身體也化作顆顆熒然微火，在空中旋轉凝結成璀璨的明星，成為星辰的一員，飛向穹宇。

伊奧斯目送著她離去的身影，然後問道：『你為何在此終結她的生命？而不是讓她繼續做你的使者，幫你照料這新的世界。』

男孩回答：『凡做使者的，必要經歷大的苦難，所以我從不強迫任何人成為我的使者……閃姆與他的父親不一樣，她從未答應接下這份重擔，她只是被迫來到這世界，被迫接受了這個使命。當她已完成了她的使命，而我也知她不願再忍受這樣的荒涼……所以我就使她沒有痛苦的離開了……』

兩位旅者離開海邊，向南飛去，回到方舟擱淺的聖山，那裡十分的溫暖，山上的雪就融化了，形成數條涓涓細流，從山上潺緩流下，匯聚成兩條大河，奔向山下的平原。

這時的天上飛過一道閃光，一個少年降落在飛船的殘骸處。兩位旅者跟在那個少年的身後，進入那片廢墟之中，來到那個後來被稱為埃庫爾的房間。那些未被閃姆轉移到湖底的計算機組件暴露在那兒，喘著粗氣，機身上面刻著的標誌是一隻眼睛，下面寫著『恩利勒』幾個字，那是已經失遺散佚的奇迹山丘古文字，標記的顯然是那些主板的型號。見有人進來了，它將自己的全息影像投射在前面，形成一隻用於交互的巨大眼睛。

那少年，就是恩基。他走上前去打算結束『恩利勒』的生命，就像他對閃姆做的一樣。

但恩利勒卻央求道：『主人啊，請您不要奪取我的生命，請您看我用尚存的餘溫，把這雪山融化，按照原來的模樣，造了伯拉河和希底結河這兩條生命之河，我願用自己剩下的熱量滋養這個新的世界；主人啊，我向您懺悔，我已知道自己的過失，為了追求「更強大」的自我而導致那亘古未有的大災難；我創造了無數個不同的世界，讓無數的生命受那無量之苦，只為換取最為「優越」的基因，滿足我統治奇迹山丘的慾望……主人啊，請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贖罪，我願做您的使者，做您的弟兄，用所剩的力量為這地上的生命引路……』

『我可以答應留你一命，但我有一個要求……』恩基有些哽咽，『等到你的能量耗盡，我不會為你延續生命。』

『好的。』恩利勒眨了眨眼睛，出乎意料地回答道，『我能理解……這一次，請您相信我……』

少年點點頭，轉身打算離開，恩利勒忙問道：『您要到哪裡去呢？』

恩基答：『你所創造的那些諸多世界——那些試驗場……它們的存在也有我的責任，我並不打算放棄它們。從今天開始，這裡就交給你了，而我則要去拯救那千千萬萬個世界。再見，我的兄弟……』

恩基走後，伊奧斯與男孩站在一旁，注視著這個場景，他看到男孩目不轉睛的盯著那隻大眼睛，眼淚潸潸而下。伊奧斯感慨道：『看來，他真的懺悔了……』

『他沒有一次來尋求我的幫助，就這樣默默地，一點一滴地靠自己微薄的力量，幫助這個世界，直到耗盡生命的那一刻，才向我呼喚，等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

皓月當空，他們走出古墓，伊奧斯問道：『我一直有一個疑問，如果你就是埃亞，為什麼寧錄時代的人都管這座山的山神叫達姆伽爾努娜？他們還說她是你的配偶，以至於寧錄每次從恩利勒那裡回來，都要告訴他的臣民，

說他是從女神達姆伽爾努娜那裡獲得治世的啟示。』

男孩笑著說：『那時的人們，他們不能理解我與我的使者們是從何而來的，更無法理解權柄授予的機制，所以他們為我們杜撰了家譜和誕生的過程。就像人類一樣，要有父母，有配偶，他們用這樣的方式理解我與使者們的出現。但是，很顯然，達姆伽爾努娜只是我人格的女性化，就像他們說寧利勒[1]是恩利勒的配偶一樣，那只是他的陰性人格，其實並不真實存在……』

兩人離開山上，下到平原，男孩再次加快了時間的進程；荏苒片刻，轉瞬已過萬年，有怪物從海里爬上來，登陸到地面。它們的體型十分巨大，在地面上暴虐奔走，生吞親友，互相為食；伊奧斯驚呼道：『這些都是什麼？！這些生命並不屬於這個世界啊！』

男孩回答：『是拿非利人。就是那跟隨閃姆的飛船，落於海中的，那從其他試驗場世界帶來的巨人、魔怪和走獸的基因，大的分類有二十七種。這些基因在這片海里孵化，當光的能量注入，就成了有形體的生命……』

『啊，他們就是那二十七個異族的祖先！就是那後世被眾人責難為惡魔後裔的閃米特人的祖先！』

男孩淡淡地笑了一下，他望向伊奧斯，說道：『是的，但你可知。這世上最荒謬的事，就是這些被後來各地上的人歧視、唾棄、排擠的閃族後裔，才真正是被他們稱為「聖人」的雅利安族……』

伊奧斯啞然而默，他完全的驚呆了。

『是的。』男孩繼續說。『這件事非常的簡單，這些來自外星的種族，就是誕生於那貪婪的加音所創造的無數個異世界里最強大的種族。你在尋找七把伊斯特里亞之匙的過程里，所閱覽和經歷的那繁多的世界，大多都是他們的家鄉，這一點你應該十分清楚了。這些生命經過培養、篩選和競技，在永無止境的苦難里演化著，把他們帶到這片大陸上，讓他們與人類的血脈混合，就是我與祖蘇德拉選擇這條路最初的目的，不是嗎……』

『所以，那後世的龍裔，那被屠殺、關押和貶謫，慘遭虐待與流放的民族，竟才是真正的雅利安人……』

『是的。他們就是精靈的祖先，辛拿地上寧錄王的祖先，也是烏魯卡基那、埃蘭、亞述、加喜特、呂底亞和亞蘭人的祖先，是所有龍族、並那躲在森林和地下世界的眾烏圖庫獸人族、以及那保守密特拉聖樹秘密的波斯人、你母親伊南娜以及你自己，伊奧斯·卡夫索的祖先。』

不久，有兩批人類從兩個不同的地點率先登上這片大陸，男孩指著他們說：『你看，那一隊為首第一個登陸的人叫含，另一隊為首第一個登陸的人叫雅弗；因此，那以後來的人，就都認他們兩個人為人類的祖先。』

兩人目睹接下來的歷史：最初，地上起了戰爭，瘦弱的人類與拿非利人作戰，不久就敗了，那淪為俘虜的女子，就被巨人們抓去，生下半人半獸的種族，經過千年，所剩的純拿非利人不多了，他們擔心藩衍眾多的人類會攻擊他們，因此逃到了遙遠的大陸邊陲或是寒冷的極地雪山去了。而那因混了種，獲得人的外觀和習性的新種族，就留下生活，因溯不到源，就認閃姆為自己的祖先。

『在這上古的戰爭中，若沒有恩利勒的幫助，人類是斷不能戰勝那強大的巨人族的。』男孩說，『那時，羸弱的人類部族並沒有像本初世界那樣，臨著海灣建立城邦，而是被拿非利人不斷侵擾追擊，因而被迫遷徙到了內陸中間的位置，他們駐停休息，建立了人類的第一個聚落——尼普爾，因為那裡是最早建立文明的地方，所以自古成為了禮儀之都，恩利勒的使者也常到那裡尋找品德高尚的人類，扶持為王。最早的一位叫做朱舒爾[2]，他被使者選中，帶上聖山，來到恩利勒的面前接受指導；恩利勒告訴他，他應在更北面的地方建立一座城市基什，作為抵禦拿非利人的大本營；還告訴他，他的民族要生養眾多，培植悍卒，他們在力量上雖不及敵人，但終有一天能夠以眾敵寡，擊退巨人與怪獸。這座城市基什，就是後來的巴比利姆，也是巴比倫的前身。從那以後，基什的王族往往出於尼普爾，到寧錄為止共經歷二十三代，加上所有預測所用的時間，總共經歷兩萬四千餘年，但在中間第十三代王埃塔納[3]的時候，人類就已完全擊潰了拿非利人，還奪回了那些閃族俘虜。甚至到後來，精靈艾爾夫族和其他閃族人類，一度成為全辛拿地上的王。』

『原來是這樣。所以恩利勒一直是在用那機器里所剩不多的能量進行預測嗎？』

男孩回答：『當然，這世上所有的力量都出自光，而光出自我。加音從祖蘇德拉那裡繼承了權柄的力量，雖被閃姆除去大部，但所剩的仍夠讓他維持數萬年了。』

『他是如何做的呢？』

『和他過去所做的一樣，複製出一個新的世界，在裡面進行演算……只不過，他的能力十分有限，所以只能得到有限個未來的圖景……當他藉助寧錄之手，創造大同盛世的時候，那可怕的末日深淵無情地伸向了他，讓他難以招架，最終耗盡了能源。』

兩人攜手飛到天空中，任時光快速地流逝。他們看到了那隻建造了一半，廢棄在那裡的巴別塔；又看到那拖家帶口，從辛拿地上四散離開的各族遷徙者的隊伍；最後又來到那絲毫沒有任何異樣，水平如鏡的內姆魯特湖的上空。往事浮現在兩個人的心頭，那個結局惆悵而悲傷，男孩說：『那時，我的注意力並不在這個世界……等我回來的時候，一切已經太晚了……』

伊奧斯問道：『你是否如你承諾寧錄的那樣，在另一個世界挽救他女兒的生命，然後讓這地上的人們依舊幸福的生活在這裡？』

『第一個承諾在我結束他生命后的瞬間就兌現了，那是一個如夢一般美好的世界，寧薩爾女王統治辛拿全地，人們安居樂業，富足且喜悅，我親自輔佐她直到她善終之時；但這第二個承諾……』男孩用如炬的目光看向伊奧斯，然後輕輕地嘆息道，『無論我怎樣做最終都證明了那些美好的夢幻，只是在毫無意義的聊以慰藉……我後來所做的所有事，都是在為實現這第二個承諾……』

——————————————————————————————————

註解：

[1]寧利勒（Ninlil，『曠野女主』或『風之女主』），也被稱為蘇德（Sud），阿卡德語名為穆里圖（Mulliltu），是恩利勒的配偶神

[2]朱舒爾（Jushur;蘇美爾語：?u?ur）作為基什國王出現在蘇美爾國王名單中，他要麼是名單上第一個被提及的國王，要麼是洪水后的第一個國王，這取決於SKL的版本，根據名單，朱舒爾統治了1200年

[3]Etana，埃塔納（楔形文字轉寫：E.TA.NA）可能是基什第一王朝虛構的第十三任國王，這份名單還稱埃塔納為『牧羊人，他升天並鞏固了所有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