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寄生賊扶修1.0.3
那雙淡淡的藍綠色眸子,看久了冷徹全身尤入骨,明明模樣靡顏膩理,卻叫人在三伏盛夏之季,猶見歲暮天寒。
扶修凝視,這女鬼赤足如霜,腳踝處有對無鏈枷鎖和鬼蝶環繞,枷鎖內側有棘,並且已刺入踝骨中。
扶修這億年畢竟不是白活的,對於各界一些事物還算書通二酉。此鬼必定是墮過十八層地獄的,而最短的刑期也要萬年,難道此鬼已有萬齡?
墮過十八層地獄的鬼犯,即便刑期已滿,也無權出現在其他界,而此刻眼前這女鬼,不但站在人界的鬧市大街上,並且竟然還是鬼官。
鬼官是有特殊標記的,此鬼腰側垂有一塊精雕和田玉佩,實屬鬼界一品官所有。
扶修緊盯那塊玉佩許久后,側肩突然僵硬,琉璃般的紅瞳明顯縮了縮。
僵愣了一會後,扶修撫著下巴,莞爾:「這位妹妹,我們似乎哪裡見過?」
姮以汐置若罔聞,冷眼審視扶修手中那把偷竊而來的紅傘。
扶修輕笑,不緊不慢道:「你窺我沐浴的事忘了?大概也就才隔了百年吧。」
這話一出,姮以汐的臉色立馬刷地就黑了,那吃人模樣令人肅穆三分。
見對方臉色已青,扶修還有些自得,漫不經心道:「那日那泉雖灰暗,但你這玉佩我可記得,鬼界一品鬼官沒幾個。小妹妹,就我這聲望你不該記不住吶。」
姮以汐冷眼不語,手腕處的鬼蝶脫離軌道,碧穹煙羅衫被托起后滑落,落地前迅速化成群蝶,萬隻鬼火閃蝶環於姮以汐四周,那藍光點亮了周圍沉悶的水墨世界。
細雨滴打在碟翼上,累積扇動后,晶瑩水珠相互彈撞,花點無規則地打在地上,啪嗒作響。
姮以汐握緊雪青油紙傘,比起剛才的歲暮天寒,此刻的她瞬間迸發出令人震懾的強烈殺意,那恐怖氣場足以讓對方感受到深淵般的絕望。
雲去風平,終得日色。
「嗒——!」是群蝶間砸入積水中最後的滴水聲。
扶修收傘,靜靜站著,安然自若地開口道:「好像我才是受害者吧?小妹妹。」
幾隻鬼蝶迅速逼近,扶修開傘扔起後接過,懶散一甩,鬼蝶直接化風消散。
緊接著,萬隻鬼蝶無規則湧現,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爭先恐後。
*
這一切,都要追溯於民國時期。
蝶汐谷坐落於人鬼邊界,絲毫不受人界戰亂所影響。
楓藤,葉柄短萼全緣,枝條粗壯呈灰褐色,攀岩在淺池的一側矮小斜壁上,縫隙間有小瀑流動,沿泉上游處,有梯瀑,一襲紅白衣裳,攤於大石上。
冬日的泉水泛著寒氣,色澤比起春夏更顯朦朧,暗淡失艷卻不失麗。
扶修面朝斜壁,背對石路,盤腿坐於淺泉。
其唇色蒼白,微乾裂帶絲血,強艷的琉璃紅瞳,彷彿被鍍了一層薄蠟,相比於昔日,方枘圓鑿。
斜壁的小瀑侵入平泉,氣流微動,扶修半濕散發隨意沿發線兩側自由散開,鼻峰傲挺,蛾眉螓首。
幾縷玄絲溫柔貼於皙白頰側,隨風輕撫於鎖骨處,溫柔地躺在裸露的寬肩上,一席玄色發尾垂於水中,背部上方的紅色符文若隱若現,隨著微微流動的水波,溫柔飄動。
「沙沙——沙沙——沙沙——」
一對無鏈枷鎖掠過石路兩旁的藤本灌木,沾上叢林深處常年覆在葉瓣上的濕冷清露。
雖泉水有聲,但那愈近的步伐,還是引起了扶修的注意,額前的發絮微遮側顏,一顆耀眼的紅眸在這濕發間,顯得異常犀利。
來者感覺不到有絲毫活物的氣息,並且還帶著陰濕的障氣,混著的鐵鏽味扶修感覺在哪裡聞到過。
僻靜的幽林偶繞颯颯風聲,扶修額角劃過一縷冷汗。皎月面容毫無血色,蒼如死人,氣息微弱,以至於聲源早已靠近,卻難以察覺。
纖細的手腕邊,有隻鬼蝶脫離軌跡,輕點路旁泉面。
鬼蝶停於灌尖翠綠葉面上,姮以汐敏感地撇頭看見大石上一疊衣裳,尤其是那胭色紅氅,引人注目。
鎖眉止步,走近,陌生凝香。
四隻鬼火閃蝶環於上空,巡視著周圍。
高大喬木上的一顆熟果砸入泉泥交接處,聲音暗沉。
耳根微動,扶修睜眼側探,抽出右指尖的一根仭絲,幾米開外大石上的衣裳,被猛地一抽至湖心斜壁瀑處。
水霧間,隱約有一男子起身,速穿白裳灰擺,披上紅氅后,尤為出眾。
扶修漫於泉面,隨意束起散發,折一細枝做簪簡單固定,蒼白的唇微張,問道:「好看嗎?」
黃昏時分天色有些暗邃,濃密的葉叢透不進半點外光,姮以汐後退了一步,喚回鬼蝶,轉頭不語。
扶修輕跳至石路上,前方那女子背對著他,周邊有鬼蝶環繞,一襲銀髮,隱垂藍絲,朱紅的火棘簪子顯得格外亮眼。
見偷窺者不語,扶修交臂於胸前,以目前的身體狀態,扶修並不敢貿然上前,此女如他所料,是個女鬼,並且修為不淺。
本散漫繞於水藍衫周的鬼蝶,突然如銳鏢襲於身後的扶修。
姮以汐冷然回頭,半握的手心裡不斷涌蝶,瞬間撩亮四周,幽藍幽藍。
鬼蝶飛速很快,帶動周邊草木搖動,扶修側身躲避,輕身而起,食指指尖朝斜上方粗枝張開,透明的仭絲固定好后,起身盪過,落在姮以汐身後。
語調輕佻但氣息虛弱,道:「你這女鬼窺我沐浴,卻還刁難,世態如此,成何體統?」
姮以汐收蝶,冷眼忽視,擦肩而過,淡淡道:「此泉禁止洗浴。」
「這泉你家的?」
扶修拍了拍被濕葉打髒的月灰衫擺,緊跟於女鬼身後,挑眉,繼續道:「難道這個點是妹妹的沐浴時間?我不介意一起。」
朱紅火棘簪不再搖動,姮以汐側視,口氣輕蔑:「半殘寄生賊,扶修。鬼界沒你通緝令,不代表不會助人、妖兩界逮捕你。」
「這名號已經人盡皆知了嗎?」
扶修暗暗勾起指尖,姮以汐水藍外衫被微微撩起,腰間的和田玉佩末端,有枚千年血玉。扶修視之,莞爾淺笑,急忙道:「小妖打擾了,大人慢走。」
*
扶修急忙躲閃到一根電杆后,蝶翼強勁地在電杆上劃下深痕,扶修望之,一把冷汗,「能不能先談談再動手?」
街旁的紅楠冠上還長著青紅色果柄,翠綠的葉片隨風擺動,被雨水累重后砸落。
扶修手掌懸於電杆躍起,腳尖輕點后側牆面,單手開傘。
開傘聲細而精練,招搖的一襲胭脂紅撐柄紅傘,緩緩落於姮以汐身後。
勁風起,一傘下,容二人,啪嗒聲肆虐,紅傘微動,聞聲脆悶。
扶修撐傘湊近姮以汐左側后肩,傘架邊角勾起柔長銀絲,輕聲耳語道:「有傘為何不撐?愧於這簾極好的銀髮,而且,淋雨容易感冒的。」
細珠順著姮以汐的脖頸,滑過紅色頸鏈,順入弔帶暗綉綢裳,胸前衣衿上勾出几絲窄蕾白邊,鎖骨分明,膚白如珠。
扶修看得有些木訥,悠然道:「鬼界現在這麼難投胎么?妹妹至少有五百歲了吧?」
姮以汐不予理會,伸手奪過傘柄,紅色綢傘上覆著的水花大把沿邊滑落,那水珠傾灑於扶修側額。
扶修伸手擋了擋,抬腿踹了一腳姮以汐左手上握著的雪青油紙傘,傘騰空后旋轉,並自然打開,伶仃水珠灑落四周。
姮以汐鎖眉抬頭,剛要起身奪過,被扶修搶先了一步,撐傘單腳立於紅楠翠葉上。
鬼蝶迅速追擊而上,姮以汐站在原地未走動,雨後的街道,湧來大量人群,扶修輕巧地躲著鋒利的鬼蝶,並笑道:「你叫什麼?」
蝶翼無聲地割破枝葉果實,煽起周邊氣流的滾動,顆顆小果掉落,砸了不少路人的腦袋。
站在樹下的姮以汐始終沒有開口,扔下一群鬼蝶纏住扶修,冷漠轉身,朝剛才扶修偷竊的傘店走去。
「喂!」扶修輕踩著街邊還算密集的紅楠,緊跟在姮以汐側上方,而身後的那群鬼蝶毫無規則地不斷襲來。
一路上,姮以汐隨意抬手,群蝶便會為她擋去掉落下來的無數枝葉小果。
「要不你借我錢買了這傘?來日方長,在下一定歸還。」
每砸中一隻鬼蝶,此蝶就化成磷火。不斷老蝶闌珊殆盡新蝶復新萌生,源源不斷,奇光異彩,撲閃瑰麗。
姮以汐不緊不慢地繼續走著,早就聽說此妖難捕,還整日身披魅惑嫣紅,梭於大街,宿於城間,喜於偷竊,生怕被人看不見,今日一遇,確實如此。
姮以汐漠然道:「借時搖唇鼓舌,還時杳如黃鶴,如此宵小之徒,實屬寄生花妖,扶修是也。」
「聽起來,有點像首詩。」扶修莞爾長笑,高調地一襲胭紅,輕鬆穩落於街道地面上,擋了姮以汐的去路,「不知妹妹是否有為其提名?」
姮以汐靜冷地盯著扶修那副油笑嘴臉,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將這寄生妖甩開,然而看當前情況,有點困難。她本想直接無視繞開,可那扶修卻不斷阻撓。
姮以汐被眼前不停晃著的礙眼傢伙惹怒,疾首蹙額,冷言道:「滾。」
扶修輕顰淺笑,道:「那我就偏偏不滾了,太聽話豈不是愧對寄生賊這一諢名?」
萬隻鬼火閃蝶聚攏於姮以汐肩后,化為煙羅衫,披於肩上,落葉及停。
姮以汐握緊了手中的紅色綢傘,起手,傘尖迅速對著扶修脖喉處,間距一厘,凝嚬道:「別浪費我時間。」
扶修見狀,輕挑左眉,兩指輕擋傘尖,喉結微微上下顫動,道:「小妹妹你這習慣可不好,暴力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姮以汐早已忍無可忍,化傘成劍,殺氣襲人。
紅傘迎風揮出,一道絳紅的寒光直取扶修咽喉,扶修兩指微勾,似乎牽住了什麼,側頭閃躲之餘,停頓一拍後用力一拉。仟韆仦哾
那突然爆發的力量,姮以汐只覺得握著的綢傘,被使勁地往扶修那拽,瞬間連鬼帶傘傾倒過去。
見狀,姮以汐立刻抬腿勾住身後細欄,才沒往扶修身上去,但手仍緊抓綢傘不放,傘尖與扶修勾起的指尖還存有一定距離。
姮以汐鎖眉,厲聲道:「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