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流民芻狗,唯惡能活。
第078章流民芻狗,唯惡能活。
來到六家子的時候,天色已經過了正午。
這兒,是個小地方,地如其名,街面的店鋪不用數手指就能查得過來,可人卻多得令人驚訝。
陳兆龍小彪子金秀,三人騎著馬一路行來,只是越往街里走,他們的面容就越發的陰沉,因為此刻的六家子,已經不能用一句簡單的流民遍地來形容。
沒進街里的時候,路旁擺放著一具具死倒,呆坐在屍體旁的婦女孩童頭頂著草標,有識字的人,會在身前的雪地上寫到賣身葬父或賣身葬母,也有人會沖騎著高頭大馬的三人叫喊帶上她們的兒女,不要錢!
街里路邊一戶賣吊爐燒餅的,大大的鐵皮桶吊在半空中,撒了芝麻的燒餅,在寒風中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可賣燒餅的卻是五六個橫眉立目的彪形大漢,他們不但緊盯著過往的行人,手裡的皮鞭木棒更是不時揮起,因為總有些流民,會因為飢餓和寒冷忍不住向那些本不屬於他們的燒餅動手。
金秀的柳眉一直倒豎著,小彪子的眼神也同樣有些陰冷,但透過那些過於做作的表情,熟悉他們的陳兆龍還是很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們內心中那抹深感無力的憤怒。
帶了帶韁繩,大黑馬停下了腳步,望著不遠處挑著幡的鐵匠鋪,陳兆龍扭頭看了看金秀,嘆息道:「戰爭造就了竊賊,但和平卻把他們絞死。」
金秀望著那些瘦骨磷衣難遮體,端著爛盤破碗遠遠的墜在他們身後,卻不敢上前的孩童咬了咬牙,道:「姓陳的,你少跟老娘說那些文縐縐的屁話,老娘聽不懂,前面就是李鐵匠的鋪子,路給你帶到了,接下來,就要看你姓陳的有沒有本事說動他。」
說罷了,金秀甩蹬下馬,將韁繩拋給小彪子后,徑直走向了路旁的燒餅攤。
陳兆龍挑了挑眉,一帶馬,驅馬走向了鐵匠鋪對面的大車店,大車店的夥計早迎上來了,笑容滿面的把陳兆龍和小彪子往店裡讓,更有夥計牽過了他們的馬往後院子走。
定了兩間客房,陳兆龍和小彪子在大車店的前店坐了下來,有夥計倒茶,兩個人一邊看外面嘈雜的街面,一邊等金秀回來。
掌柜的是個老頭,他不停的看陳兆龍和小彪子,陳兆龍知道他是在看什麼,不由得對他微微一笑,掀開大氅露出一條縫給掌柜的看別在腰裡的槍。掌柜的老頭不動聲色,卻暗地裡使話讓夥計通知掌柜的,這套把戲,在小彪子眼裡毫無新意。
時間不大,一個看起來略有些憔悴的中年男人急匆匆的趕到,除了自報自己是這家店的掌柜,吩咐小夥計給喂馬的草料里加黃豆玉米外,還不免試探了一番,陳兆龍不願意理他,小彪子到是和他嘮了幾句行話,讓他安心。
掌柜的走了。
對面鐵匠鋪前面的那匹青騾子也訂好了掌子,喝了碗熱茶漸漸暖和過來的陳兆龍和小彪子也等回了金秀,只是望著雙手空空的金秀,陳兆龍不由得微微皺眉:「燒餅呢?」
金秀沒理他,對夥計道:「三碗素麵。」
夥計大聲應和地跑進了後院,金秀在桌前坐下,陳兆龍想了想,對店掌柜開口道:「那個給青騾子訂掌的瘸子是誰?」
店裡掌柜的扒拉著算盤,往外瞅了瞅,道:「李鐵匠。」
陳兆龍皺了皺眉,看了一眼金秀壓低了聲音道:「他這腿腳不行。」金秀長出了口氣,道:「我沒見過他,只聽二哥說過。」「昨晚沒睡好,我們一會吃過面,好好休息休息,然後走。」陳兆龍道。
「瞧。」小彪子突然出聲道。陳兆龍看他,卻見他用眼神示意街道的對面,陳兆龍不由得轉過視線,去看街對面的鐵匠鋪,眼中閃過一道詫異。
只見剛剛收了工的鐵匠鋪外面,三三倆倆的流民開始聚集。
陳兆龍不由得好奇,看大車店的掌柜的,開口問道:「怎麼回事兒?」
大車店掌柜的沒抬頭,噼里啪啦地敲打著算盤,介面道:「救人一時,救不了人一世,這李鐵匠是個好人,可就看不明白這個理兒,要不是他每天接濟這些人一鍋棒子麵兒糊糊,這六家子,也不會有這麼多的難民。」
店夥計的麵條上來了。
陳兆龍用筷子挑了挑那些一夾起來就斷的麵條,他懂得,掌柜的老頭這話說的不錯,如果沒有了生存的希望,那些人就只能奮力掙扎,但只要每天等到那個時候,就有東西可以吃,那麼自然會有人將全部希望寄託於此,而不去想其他。
這是無解的矛盾。
所以掌柜老頭說的對,救人救得了一時,卻救不了一世,他陳兆龍不是救世主,他既不能點石成金,也不能撒豆成兵,他能夠做的,就是憑滿腔熱血奮勇殺敵,為子孫後代打下良好的基礎休養生息。
「吃面。」陳兆龍大口吞咽著素麵,但這時金秀忽然猛的捅了捅他,他驚詫的抬頭,就瞧見大車店對面的鐵匠鋪熱鬧了起來,一名魁梧如山的漢子竟然貓著腰低著頭,從門臉高大的鐵匠鋪里走了出來。
不但如此,在他手中,還輕若無物地端著一口巨型鐵鍋,鐵鍋里,是冒著熱氣的棒子麵糊糊。
那些流民開始蜂擁爭搶。
陳兆龍猛扭頭看依舊不知道在算什麼的掌柜老頭,急道:「這個人是誰?」
老頭斜了一眼街外,道:「李鐵匠。」
「那個瘸子呢?」陳兆龍疑問道。
「他弟弟,也是李鐵匠。」
陳兆龍長出了口氣回過頭,對金秀笑了笑。
身後的掌柜老頭在說:「哼,長了副牛魔王的身子,卻生了顆豆腐心,活該一輩子受大窮……」
陳兆龍冷笑,能連續錘殺三十二人的人,豆腐心?
「是他。」金秀確定地說道。
正這時,就見那些流民的人群一閃,那身材如同小山一般的李鐵匠,像抓小雞子似的從人群中抓出一名身材健碩卻蓬頭蓋面的男人,讓丟沙包似的丟出了人群。
那身材健碩卻蓬頭蓋面的男人在街上滾了滾,一骨碌站起來,一手掐腰一手指著鐵匠鋪罵道:「姓李的,我操你全家八輩子祖宗,哦,這麼多人等飯吃,就多我一個?假仁假義的王八犢子,不給我吃的,你這是想讓老子死!憑什麼他們能活,我就不行?」
身材魁梧如山的李鐵匠憨笑地望著等著領棒子麵糊糊的流民,那個瘸子手拎著勺子挨著個的往那些流民的爛盤破碗裡面舀。二人絲毫不理會那身材健碩卻蓬頭蓋面的漢子。
金秀冷冷地望著,小彪子則說道:「我瞧這人比我還壯,他怎麼有臉去蹭這口棒子麵糊糊?」
陳兆龍皺了皺眉,沒言語。
那漢子又罵了幾句,見無人理會,竟伸手從懷裡掏出幾個帶芝麻的燒餅,一邊解恨似的咬,一邊罵。
金秀的臉色隱隱有些變了,她緩緩起身,走向了店外。陳兆龍皺眉,但仍然起身同小彪子一道跟在金秀的身後出了店。
對一個臉上有著泥印,鼻子上有血跡,嘴唇高高腫起的小男孩招了招手,金秀問他:「阿姨給你的燒餅呢?」小男孩有些懦弱的看了看那個身材健碩卻蓬頭垢面的漢子,不坑聲,金秀臉色漸寒,視線轉向了擠在人群中的幾名小孩,問他們:「告訴阿姨,阿姨給你們的燒餅呢?」
其中一個小孩用手指悄悄的指了一下那個身材健碩卻蓬頭垢面的漢子,隨後就藏進了人群。金秀笑了,她站起身,走向那個蓬頭垢面的漢子。還沒到近前,小彪子就先一步一巴掌打飛了那漢子手中的燒餅,隨後抓著他的頭髮,猛踹他的膝蓋。
身材健碩卻蓬頭垢面的漢子跪在街上,他口中大聲的求饒。
金秀拉著那個臉上有泥印,鼻子有血跡,嘴唇高高腫起的小男孩走到他面前,淡淡的道:「你乾的?」那漢子看了一眼小男孩沖金秀樂:「咋了,你是他娘?」
金秀猛的飛起一腳狠狠的踢在了蓬頭垢面的漢子臉上,但被小彪子死死抓住頭髮的他卻連後仰的機會都沒有。
鼻血滴答滴答的掉著,蓬頭垢面的漢子發狠:「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不怕成逃犯,有種你們就殺了我。」
「為什麼這樣做?」金秀俏面寒煞道:「你這麼大個老爺們有手有腳,去那些孩子的手裡搶吃的?」
蓬頭垢面的漢子笑了,笑得異常猙獰,他高聲厲呼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亂世流民,唯惡獨活,不搶?老子吃什麼?李鐵匠舍麵糊,不給老子,大車店,泔水寧可倒掉也不給老子,可他們卻給那些老弱病殘,他們能幹什麼?他們就算是活著又有什麼用,老子不想死,老子要活著,是你們逼老子做惡人!」
「精彩。」陳兆龍鼓掌,來到那漢子面前,道:「亂世流民,唯惡獨活,我很欣賞你這句話。」從懷裡掏出一根早已卷好的煙捲,陳兆龍迎著風點燃,道:「因為我就是惡人。」
抱起那個小男孩,陳兆龍轉身,將手掌擋在小男孩的眼前,道:「殺了他。」
小彪子的刀如同一道銀光在流民的驚叫聲中,劃過了那身材健碩卻蓬頭垢面的漢子喉嚨。身材似小山一般,一直憨笑地的李鐵匠閉上了咧得很傻的嘴,扭過頭看抱著男孩走過來的陳兆龍,和跟在他身後的金秀和小彪子。
金秀面容冷淡,看不出在想什麼。
小彪子手中的刀,在手上化作了一團寒光,在寒風中飛舞旋轉。
流民驚懼的給他們讓開了一條通道,站在李鐵匠那口巨型的鐵鍋前,陳兆龍拿起小男孩的破碗,遞向瘸子,瞧了瞧懷中的男孩,道:「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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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0多字的章節,如果我說這僅僅是開始,會不會很給力?我去吃飯,吃完飯回來繼續寫,今天仍然兩更,只是時間方面不敢確定。另外悄悄的問一句,有沒有推薦票和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