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廢物
第088章廢物
秀蓮被鬍子打扮的日軍開膛破肚時,劉二胖子正蹲在村子後山的半山腰。他瞧見了秀蓮雪白的脖頸和紫得發黑的血。
他的手在抖,甚至握不住那把柴刀。
他很瘦小,起小那會兒他爹就說,這孩子瘦的連狗都不咬,就叫他二胖子吧,沒準長大了能壯實點。但事與願違,長大了的劉二胖子,依舊瘦得如同被秋風抽光了葉子的秸稈,肩不能抗,手不能抬,風稍微大些就不敢上山,怕被放了風箏。
所以他是個廢物。
混吃等死的廢物。
他爹這樣說,他娘這樣說,屯子里的人也這樣說,秀蓮……她就算也這樣說過,劉二胖子也沒記住,他只記得秀蓮沖他笑時露出的虎牙,和面頰上淺淺的酒窩。
那兩個看起來像是頭頭的人走了,兩個可怕的漢子拖著秀蓮的腳,像拖死狗似的往村頭的小河岔子走,拖出了一地的血痕。
然後他們尿了,那尿水淋遍了秀蓮的全身。
這讓鼓足勇氣準備衝下山崖和他們拚命的劉二胖子跌坐在山坳里,哪怕就是剛剛砍過的柴禾根兒像小刀一樣刺傷了他的屁股,他也沒有任何的反應。
他沒哭。
夜裡睡不著的時候,他曾經想過,要是有一天秀蓮肯跟著他遠走高飛,哪怕被屯子里的人抓回來用亂石砸死,他這一輩子也值了。他也幻想過有一天他抱著秀蓮的屍首痛哭流涕,哭得暢快淋漓,然後對一旁的崽子說:「你娘走了……」
可他反應慢。
幹什麼都慢,種地,人家撒種跟著犁杖,他跟不上,劈苞米的時候,別人都是在前面扒苞米,後邊跟著的人割棒稈兒,他不行,都是人家割完了棒稈后,他蹲在一堆堆的棒子稈上扒苞米,就這,往往到了天黑的時候,人都回家吃了飯睡覺了,他還沒做完。
現在也是。
秀蓮無聲無息的走了,可他還沒有來得及對秀蓮說,他想和她私奔。
因為他知道,秀蓮的家人說什麼都不會把秀蓮嫁給他的。
因為他是廢物。
他覺得自己不是廢物,如果他真是,那秀蓮憑什麼對他笑?
以後不會了。
秀蓮死了,她像瘟死的雞鴨般被丟到了屯子頭的小河岔子里,如果沒有人給她收屍,就得等到明年夏末的時候發水沖走……
劉二胖子失魂落魄地站起了,往山下走,就連那叢山棗秧子颳得棉襖吱吱響都沒有發覺,他有些生氣,很生氣,那感覺就像前些年夏天在小嶺頭看到前屯跳大神的胡大仙光著屁股壓在他娘的身上一樣。
他想殺人。
他記得大柱子說過,這倆人打仗,身高不是優勢,體重也不是距離,誰敢下死手,誰就能贏,一刀下去,再壯實的漢子,也得倒下。
他覺得自己能行,就用這把柴刀砍瓜切菜似的砍死那些人。
快到山腳的時候,他停住了。
他望到了小河岔里的秀蓮,她的眼睛睜著,裸露著胸膛,那兩團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的大**已經同胸腔里湧出的內臟凍成了一坨。
他沒哭,他握緊了手中的柴刀,看向了屯子。
一名看起來異常殘暴的漢子,正抱著四蠻子家的丫頭,往先前那個看起來像是頭頭住的院子里走。那丫頭好看,是個美人胚子,但是太小,才六七歲,他抓她幹什麼?
劉二胖子的手有些抖,他要殺人,他要衝過去。
可他的腿卻不聽使喚。
直到那名凶戾的漢子抱著四蠻子家的丫頭消失在院子里,劉二胖子忽然動了,他跑,跑得飛快,帶起陣陣呼嘯的風聲。
跑!
一塊塊田埂甩在了身後,劉二胖子咬著牙拚命的跑,他開始吼叫,大聲的吼叫,甚至連眼淚都吼了出來。
他要找人,找人去殺那些天殺的漢子。
他要去縣公署!
就這樣不停的跑,劉二胖子熱了,漸漸的,甚至感覺到了騰雲駕霧般的快感,他越發的不想停下,因為他知道,繼續這樣跑下去,他很快就能到縣公署,很快。可當他轉過那邊山腳的時候,他停住了。
空曠四野之中那條官道上正過來幾個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匹黝黑鋥亮地大黑馬,它很高傲,在輕快的步伐搖動下輕甩著長長的鬃毛,使得緊隨其後的那匹棗紅馬不敢越過它而緊隨其後。
劉二胖子沒看跟在他們倆身後的馬和驢子,他看人,看大黑馬背上那個劍眉鷹目的漢子,看棗紅馬上那個俊俏得如同仙女兒一般的女人。
富貴相。
其實當劉二胖子看到那匹大黑馬的時候,他就知道,就算把整個屯子都賣掉,只怕也換不來那匹神駿的大黑馬。所以馬上的人,更不是他這個爹娘眼中的廢物,屯子里的人眼中的廢物能惹得起的。
尤其是,馬鞍旁掛著槍!
劉二胖子的手有些抖,他去看大黑馬身後的人,一個年起不大,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小嘎子騎在一匹灰馬上,在他旁邊,有一個一說話就會露出滿口大金牙的中年男人正騎著一頭白眼圈的小毛驢。
有錢人。
他們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劉二胖子看到了走在一行人最外側的那名大漢。
大。
真的很大,那個小嘎子騎的灰馬不過才到他的腰間,甚至就連搖晃的馬頭,粗細也僅僅能抵得住他的胳膊粗。
尤其是那個滿臉橫肉的大腦袋瓜子,讓劉二胖子想起了老娘篩麩子用的簸箕。他手裡倒提著一把巨大的開山刀,劉二胖子覺得如果那刀豎起來,只怕不會比他矮,像極了保長家裡那口大鍘刀。
而最令劉二胖子感到心悸的卻並不是那大漢手裡的刀和懸挂在大黑馬馬鞍旁的槍,而是那身材異常魁梧的大漢背著的巨型長弓。
弓乾沒上漆。
細密的木紋使得劉二胖子一眼就能夠認出來,那是一把柘木弓!
劉二胖子記得,他爹說過,這世界上做硬弓最好的材料的就是柘木,次一點的是檍木、柞樹,最差的,就是南方人用的竹弓,軟綿綿的只適合娘們兒使。
劉二胖子沒見過竹弓。
也沒有見過檍木弓,但他卻用過柞樹弓。很硬,很重,他拼盡了全力也沒能拉開,後來他求他爹送他一支竹弓,他爹打了他,扔了弓,可就算是村子里最壯的大柱子撿了那弓后,差點勒斷了手指,也沒有拉開。
他只拉了半開,樺木箭就已經射穿了甲長家的門板。
那大漢背得是一張柘木弓,劉二胖子想象不出這最好的弓究竟能有多硬,卻知道,如果與這個男人身後所背的巨弓相比,他當年拉的柞樹弓,甚至連玩具都算不上,如果一定要算,那也不過是嬰孩兒的玩具。
他無法想象,當那名似魔神般的漢子拉開那張柘木弓時會怎樣的風雲突變,也無法想象當那弓弦發出嗡鳴射出箭矢時會怎樣的驚心動魄。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在那名大漢的面前,他劉二胖子依舊是個廢物。
劉二胖子的手動了動,他望著手中那把特意為了適合自己找鐵匠打造的柴刀,或許在那個大漢的眼中,這不過是一個掏耳勺,渺小的可笑。
可他想要馬,想要一匹快馬,想要一匹可以令他在最短時間內趕到縣公署的快馬!
那匹大黑馬是。
所以劉二胖子做了他這一輩覺得最爽的事。
他不丁不八的站在官道中央,用手中雪亮柴刀反射陽光去照騎在大黑馬上的人。
「你那匹馬,我要了!」
馬背上劍眉鷹目的漢子笑了,他瞧了瞧劉二胖子手中雪亮的柴刀,好奇地問道:「如果我不給呢?」
「那就殺死我!」
劉二胖子怒目而視,他第一次覺得……
他,真是個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