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一章 依蘭靜軒（12）
在依蘭靜軒，凌瓔子與慕容諱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兩人的性格愛好出奇地相投，像海里的兩條銀魚，就喜歡搭伴兒潛在海底靜悄悄地游，既不像章魚張牙舞爪橫行無忌，也不像蛟龍搏擊風浪翻騰水花。課餘時間她們最愛的去處便是憩園，在那裡兩人談論共同的愛好，排遣思親的愁緒，評價時事的短長，貼心的話總也說不完。
憩園在棲霞湖西邊，是玉屏山腳下的一座花園，依山傍水景色旖旎。遠遠望去，玉屏山像一塊養在水裡的碧玉，憩園恰恰是水面上點綴的一片奼紫嫣紅。清幽曲折的小徑，小橋流水的荷花塘，雕梁畫柱的亭榭，還有步移景異的假山憩園的面積雖然不大，卻設計得匠心獨具，頗有江南園林的格調。園子里栽種著不少紫葉李樹，明亮而華麗地點綴在山水之間，風過處儼然有紫色的絲絨片片飄落，草地上隨處可見的薔薇花，一簇簇、一蓬蓬開得熱熱鬧鬧歡天喜地，五顏六色令人目不暇接。花開花落，季節更替，憩園的景觀便隨之或明媚，或熱烈，或蕭瑟，或肅殺這裡是休閑放鬆、緩解壓力的上好去處，是晨讀暮誦、閉目養息的清幽所在，也是年輕情侶們談情說愛的最佳場所。
深秋時節，憩園的花草終於經不住風霜，紛紛凋零，而此時玉屏山上的楓葉卻透出頑強的生命力，如同畫家用一支神奇的筆在漫山遍野的樹冠上大膽地揮灑，把一層層濃淡不一的顏料，黃色、橙色、紅色，以漸變的方式塗抹在藍天白雲的背景上面。與此呼應的是，第一大道學院路兩邊的銀杏葉也將完成它們的生命歷程，在最後的時刻紛紛揚揚飄落，以璀璨熱烈的金色發出對生命的禮讚。
扛著長槍短炮的攝影師大都集中在學院路上的時候，凌瓔子和慕容諱兩人卻悄悄登上了玉屏山。
天空晴朗，幾朵淡淡的閑雲在山那邊飄著，四周是耀眼的陽光和色彩亮麗、形狀優美別緻的楓葉。慕容諱在書中夾了好幾片紅彤彤的楓葉，她說等葉子完全乾透，她可以把它們塑封后做成書籤。
那得送我一個吧。凌瓔子坐在樹蔭下的長椅上，雙臂舒服地搭在椅背上，暖洋洋的日光如一把柔和的羽扇，輕輕拂過她的臉頰。
那還用說。慕容諱笑了。沉思片刻，她翻著手裡的書，為什麼我們看到的秋天是這麼明媚，而馬致遠的眼裡卻是另一番滋味？
凌瓔子接過那本《古詩詞精選》，映入眼帘的正是元曲作家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這首詞讓人壓抑得要崩潰了，秋天的那種悲涼愁苦簡直要滲透到骨頭裡去。
是啊，我們周圍是滿山的紅葉，再看看遠處的棲霞湖，更遠處的天際線，明明是絢麗爛漫的秋色，哪有半點悲涼愁苦。
咱們來填一首天凈沙吧，也叫秋思。
好啊，馬致遠的調子是灰暗的，我們的調子必須是亮麗的。
兩個女孩兒你一句我一句斟酌著，不一會兒一首天凈沙.秋思便填好了。
丹楓碧草初霜，
棲霞溢彩流光，
山嶺晴峰晚唱。
斜陽西望，
但見山遠水長。
為了更準確地把握天凈沙的句法字數和平仄音律，凌瓔子提議查閱詞譜，這可是徐肅塵介紹給她的填詞作賦的制勝法寶。二人立刻下山直奔圖書館，在一本線裝古籍《御定詞譜》中，查到了天凈沙的欄目。
她們如獲至寶，逐字逐句對照詞譜檢查，煞費苦心地修改了幾處遣詞造句和平仄音律后，圖書館已經響起了閉館的鈴聲。
不久，《天凈沙.秋思》便刊登在校刊《夢之翼》上，作者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慕容瓔子。
天凈沙.秋思
丹楓碧草初霜，
雁鴨湖水荻黃，
暮嶺晴峰晚唱。
斜陽西望，
但見山遠水長。
秋去冬來，一天冷似一天。玉屏山漫山的紅葉漸漸褪去繽紛，棲霞湖的雁鴨也不見了蹤影。不久，新生們迎來大學校園裡的第一場雪。
白雪覆蓋的校園靜如處子。慕容諱被《新概念英語》叫醒，她從被窩裡探出身子，將窗帘撩起一條縫。這一撩可不要緊，她驚喜得大呼小叫起來。
下雪啦、下雪啦！真的白茫茫一片啊！
她手忙腳亂地套上衣服，抄起防寒服，顧不上扣好扣子，一溜煙跑了出去。
她在東江哪見過這陣勢。蘭可馨縮在被窩裡笑道。
凌瓔子趕緊穿衣起床，抓起慕容諱的帽子和圍巾追了出去。
兩人牽著手一口氣跑到新聲廣場，踩在厚厚的積雪上，腳下一陣嘎吱嘎吱的響聲。棲霞湖消失在皚皚白雪之中，湖邊的垂柳披滿樹掛，宛如冰雕玉琢一般，依稀現出堤岸的輪廓，遠處一片淡青色的暈染，勾勒出玉屏山熟悉的身影。
他們拾階而上，站在新聲廣場的最高處，筆直的學院路立刻映入眼帘。貫穿校園的中軸線兩旁，錯落有致的建築和間隔整齊的樹木在朦朧的雪霧中若隱若現，路上有稀稀落落的人影晃動。
太美了，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景緻。
簡直就是一幅書院蒲雪圖。
可惜沒有照相機。
咱們的眼睛不就是相機嗎。
你看，這裡沒有一個腳印，除了咱倆的。
是呀，我們是今天第一個造訪新聲廣場的。
一陣微風過後，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中，兩人走進憩園邊的小路。慕容諱捧起一把雪，湊上去深深吸了吸，閉上眼睛。
是松香味的。
原來她們正走在一棵松樹下面，積雪覆蓋了滿地的松針。凌瓔子抱住松樹用力搖了搖，兩人身上頓時落滿雪花。
好想在雪地里滾一滾。慕容諱抓起一把雪向凌瓔子揚去，轉身就跑。
打雪仗可是我的強項。凌瓔子一邊跑一邊團起一個個雪球，忘了我在哪兒長大的。
接二連三的雪球投向慕容諱。
好了好了，我認輸還不行嗎！慕容諱咯咯笑著，很快就招架不住了。
雪越下越大，飄落的雪花落地無聲，小路上被踩出兩行歪歪扭扭的腳印，她們一會兒就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看那邊，玉屏山和棲霞湖，像什麼。
水墨畫。湖邊那個亭子，就是雪景中的畫龍點睛之筆。
玩得起興，兩人連早餐都顧不上吃，只得餓著肚子去階梯教室上課了。
大雪連著下了兩天才突然放晴。雪后初霽，天藍得耀眼，慕容諱說像一塊瑩潤剔透的寶玉，凌瓔子則想起在書中讀過的一句話：遠方歸來的騎士那深遠的眼睛。
積雪開始融化的時候，她將一首七言詩投給了校刊《夢之翼》。
雪中一首
淡淡煙樓淡淡風，
玉砌冰裝疏影重。
落英隨舞逐飛燕，
寂寂飄零終無聲。
她驚喜地發現，同期雜誌上，學長徐肅塵也賦詩一首作和。
雪中又一首
碧葉凌霜一點紅，
秋實碩碩傲寒松。
踏雪何須遠足去，
暮雲盡收小樓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