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晨鐘暮鼓

早上八點多正是城市交通早高峰的擁堵時間。長安城內也是同樣。幾乎每條道路上都車輛來往繁忙，在舊城區因為道路狹窄更是塞滿了車，每行駛一百米大概需要五六分鐘，以前平時在這個時間裡在這種路面上，汽車的發動機聲，剎車聲和司機不耐煩的按喇叭聲已經成為城市清晨的主旋律，大多數市民都已經習慣，司機們想辦法插隊跟緊，旁邊非機動車上的電瓶車和自行車也是龐大的隊伍，許多人見縫插針狼奔豕突，使得路況更加渾亂複雜，常常會因此出交通事故和口角吵鬧，如果不是必要，有常識的人都避免在這個時間段出行。

趙南卻沒有避開。早上七點門對他來講算是克服早起困難，勢在必行的壯舉了。回城的高速竟然速度緩慢，這他始料不及。進城之後，預料當中的早高峰並沒有什麼。他耐心的一點點往前蹭。一個多月沒有見過熱鬧的市井，他對眼前的一片繁忙景象並不厭煩，反而有些回歸故里的感覺。他開心的看著周圍。就連一貫糟糕的城市空氣也感覺比以前好些，透著初夏喜人的亮光，兩邊大樹灌木綠意盎然，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許多人也都不急不燥的樣子，他們都若有所思，神情淡定慵懶，並不著著向前趕路，不像是去上班，而像是飯後的散步。

趙南打開廣播聽城市新聞。經濟新政策。本市體育賽事。知名企業發展動態……好無聊。趙南聽著有些犯困。上次開車犯困差點出車禍給他造成心理陰影，這次早就在車裡準備好了十罐的紅牛和三盒檳榔。一路上抽煙還能頂著。現在忍不住就在嘴裡嚼起檳榔，古怪的味覺刺激讓他神情一振。廣播還在響著。說初夏時節氣溫升高草木生長，天氣乾燥花粉四下飄散，會導致人體諸多不適，去醫院就診的人數增多，癥狀多表現為精神不振，睏倦萎靡，醫生建議市民多加強體育鍛煉提高身體免疫力……等等等。

即使口腔中刺辣難受，但趙南還是感覺到頭腦中一片麻木，如果不是在開車，他很想倒頭就睡。看著車窗外緩慢的車流人流，時間變的很慢，變的粘稠，趙南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又點上了一根煙。

忽然空中傳來一聲巨響,嚇的趙南差點從車座上跳起來。那是一聲很沉悶卻持續悠揚不斷的鐘聲。撞擊那一剎那的高亢金屬聲音只有短短一瞬，可之後持續的顫音迴響卻一直在耳邊響著，那低音炮一般的音響穿透了人的皮肉，直到了內髒心靈，趙南感覺到心臟都隨之顫動，他的頭腦瞬間清醒過來，甚至清醒到頭皮發麻，手心輕微出汗，直到兩分鐘后聲音徹底消失，才從緊張詫的情緒中出來。他看了看周圍，發現周圍的人大都和他一樣的反映，有人抬頭看著天空，那聲音是從天空中傳來，有人張皇的看著周圍，但更多的人神色正常，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此時是九點鐘。趙南看支撐在駕駛台上的手機導航，他的車子正行駛在西大街兒童醫院附近，他拿下手機看附近的地圖，只有一個大清真寺在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清真寺里會在早上敲鐘嗎？這算不算是噪音污染？趙南猜測間，車流開始向前移動，他只能放下手機專心開車。車流的速度較以前快了些，旁邊的汽車和行人似乎都大夢初醒了一般，恢復了熙攘奔流的狀態。

趙南先是回了趟曲江華府。家裡還是如往常一樣整齊簡單冷清，整個是一個月沒有人來，桌上地面上有了薄薄的一層灰塵。他終於脫掉了幾乎穿了一個月的灰色長袖襯衫和褲子，在浴室里洗了整整四十分鐘的澡，仔細的刮臉，梳頭，然後換了一套黑色的短袖T恤和一件藍色牛仔褲，匡威的黑色板鞋，將原來的衣服和鞋子全部都扔進了垃圾筒，彷彿這樣可以把上次的噩運擺脫乾淨。

最後他坐在沙發上休息，打開電視。電視中正在播放城市新聞。先是幾條關於經濟，說本省本市的零售消費行業的收入比同期減少，由此影響輕工業的產量下滑……城市空氣質量略有好轉，各種指標降低，市民也反映空氣的透明度提高，藍天白雲的日子更容易看到……今年春季天氣乾燥，導致悶熱易因和多種過敏，各大醫院就診的人數眾多，醫生建議易困人群多做運動，加強體能，平時多喝溫水注意飲食清淡……

趙南覺得無聊。他起身到了陽台上。天氣晴好，天空呈現淡淡的灰藍色。遠方的曲江池泛著白茫茫的水光，公園中已經是花繁綠盛。城市的生活就是這樣。生活在其中會煩燥想逃離，一旦離開到鄉村不需要多少日子，就開始想回歸。反正趙南認為自己不能呆在鄉村，這次呆了一多月，覺得已經退化返祖，每天除了看護月然，就是對著秦嶺的深山發獃，聽著風聲和鳥聲，似乎渾身都要長毛變成猿類，惶惶不可終日。如今對著眼前一片高樓起伏，每幢樓上窗戶密集，如同蜂巢，如同蟻穴，他也是其中一員，一個微粒，由衷的安全感自內心生出。

陽台回來，趙南準備離開，中午王偉剛還等著他呢。他拿起搖控器關電視，卻聽到電視中傳來熟悉的巨大聲音，屏幕中是兩個身穿黃袍的僧人在用力的敲擊一口大鐘，青銅古鐘有一人高，架在一座古廂古色的高台之上，台上一座四層樓閣，雕欄畫棟，紅柱金頂，綠色琉璃瓦，華麗異常，這個建築是長安城的標誌性建築：鐘樓，處於城市的地理中心，幾乎所有的人都認識這個建築。鏡頭採用航拍的角度，從近到遠，從低處的大鐘一直飛升到鐘樓外面，熙攘的街道上全是行人和車輛，那聲音在電視機里響著，還是震的趙南頭皮發麻，心中凜然。

有話外音在播放：長安城內從上個星期開始恢復古老的晨鐘暮鼓的習俗，由兩位德行厚重年富力強的高僧來執行，這口銅鐘出自城內一座知名古剎，有八百年的歷史，由專家認定其音質和音量都極為優質，不會對人的聽力的神經造成傷害，廣大民眾反映良好，普遍希望能將這個傳統繼續保持下去……

原來真的是寺廟的鐘聲。趙南愣住。他想起和月然在夜裡出沒的那些奇怪的寺廟和地方，說到鐘樓，就在這座鐘樓的附近，一所大學的五層教學樓後面，月然也在尋找鐘樓……這真荒唐。如果月然看到聽到這些，她會怎麼想？趙南不禁向月然的房間望過去，彷彿月然馬上就會從她的房間里走出來，扎著雪白的馬尾辮，穿一身黑衣，笑臉盈盈招呼趙南和她一起出去：「幫我去辦件事情吧。」

他搖了搖頭，把幻想從頭腦中甩開，重新把記憶調整到病床上的月然，蒼白虛弱的像一片雪花，隨時都可能消融不見。沮喪沉重控制了他，他步履艱難的離開家裡，開車向著王偉剛約定的地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