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想再見面
月然看著趙南在自己的住處走來走去,四處張望,她有一種奇怪感覺,就像有人偶然握住了她的腳踝,不適當中卻有一絲意料不到的快感。是的。這個地下室除了父親之外,沒有別的異性進來過。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一天容忍一個陌生男人在自己私密的地盤上走來走去。因為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在黑暗的夜裡,慘白的月光下,竟然有人不怕她猙獰的臉,還對著她笑,開心的笑。
從她有的意識和記憶開始,她見多了別人異樣的眼光,那多是恐懼,厭惡,或是憐憫,只有父親常常對她親切的笑,告訴她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你天生就是很特殊的一個,其他人都太平庸比不上你,你的天資在他們之上。」父親經常對她說:「你很健康,沒有任何病症,不要聽別人亂說。」一直有這樣的安慰和鼓勵,她才有勇氣面對自己,面對其他人的異樣目光。仟韆仦哾
可這個不知道從哪裡來就住到自己家裡來的陌生男人,從第一次見面她就沒能把他嚇走。那天她故意出現在門廊屋頂,就是要把他從自己家中嚇跑,可是他竟然跟了過來。於是第二天她決定面對面的嚇唬他。誰知當她呲牙咧嘴,竟然把他給逗笑了。逗笑了!見到他笑,她的心忽的被觸動,當他再一次死皮賴臉的跟在她身後,她決定不再拒絕,決定要認識這個人,這才把他引進地下室。
那個探寶的人停了下來,重新坐到了月然對面。他告訴她,明天他就要離開,去西安。
「是因為我回來住打擾你了?」月然問。
「不是。我在這裡住了半個多月,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好,再住下去沒有必要。」趙南心裡想,的確是月然回來加速了他的離開。
「你去西安做什麼,能告訴我嗎。」月然問。
「先去找個朋友,做什麼還沒定。」趙南回答。
「你……那你都能做些什麼呢?」月然接著問。
「我年青力壯,搬磚扛活都不在話下,又受過高等教育,詐騙設局也沒問題。」趙南看著眼前一片白色的月然,有點兒做夢一樣的感覺。還有這個穹頂的地下室。他不由抬頭看天花板。整個圓形的穹頂塗成深藍色。與屋子裡白色的牆面形成對比,不知道造這屋子的人有何用意。
「你從來沒有去過西安吧。」月然沒完沒了的問。
「沒有。」趙南還是看著天花板。
「你要找的朋友,是不是姓王。她是二姨的侄子,我見過他幾次。」月然說。
「哦。我可沒聽他說起過你,你應該是村裡的名人。」
「我是村子里的妖怪。他不提起是為了僻邪。」月然不由自嘲的笑了笑。「我記得他第一次見到我,六七歲大小,他當時就嚇哭了。」
「哈哈,這小子現在膽子可肥了,我們一起上大學的時候,就他膽子最大最愛去搭訕不認識的美女,被罵成神經病流氓也不臉紅。」
「我沒有上過學。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哭著從學校里跑出來,就再也沒有回去上過。好在我父親本身就是老師,他教會了我許多東西。」月然淡然的說。趙南可以想像她在學校里的遭遇。她在社會中的遭遇。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同情她。她竟然可以不上學。那麼她是怎麼長大的。像野生動物一樣的嗎。
「我沒有受過系統的教育。但我不是怪物。十二歲那年我去了西安。接觸到了許多人。也有了幾個好朋友……」月然忽然停止的說話,臉色有些尷尬和羞愧。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對他解釋。趙南也看出來不對。他這是要勾出她的傷痛了。他急忙站起來說,太晚了,他要走了。
他走到門邊,回頭說如果明天白天見不到,就在這裡先說謝謝了。他還想客套的說什麼以後又緣再見,但看著客廳中一身雪白的月然,正用灰色的眼睛直愣愣盯著他,他硬生生的吞回了後半句,心想以後還是不要再見了。
第二天一早七點,趙南拎著背包,在朝陽當中離開了白屋,離開了東里村。穿過村子時一片寂靜,牛羊牲口都在沉睡著,更是沒有一個人影。天氣很好,他的心情也很好。乘坐第一班路過的大巴車,他依稀記得來時候的路。路邊那些低矮的紅磚瓦房,記得來時他還是身負重傷,心如死灰,而此時竟然完全變樣了。他的重傷痊癒,而且對未知的將來充滿了好奇心,他似乎是經歷了一次重生。
大巴車開了半個小時到了池縣。趙南並不著急轉車去西安。他出了車站,漫無目的的行走在大街上。沿著主要街道,他看到許多北方小縣城裡獨有的景物。他吃了奇怪的油茶麻花、肉丸胡辣湯做早飯,看著街上的各種小店,經過了縣政府的大門,路上到處都是黃土的痕迹,就連中心花園的植物上都落滿一片土黃色。不知道什麼形狀什麼寓意的不鏽鋼大雕塑,典型的小縣城風範。
好歹有一處歷史文化建築「城隍廟」讓他長了見識。門票價格不菲,據導遊說始建於明朝洪武年。建築的古樸敦厚不同於江南。全部建築琉璃蓋頂、雕樑畫棟,結構嚴謹,肅穆壯觀。
院內殿廡周環曲屋連屬。趙南仔細的看著每個磚瓦細節,認真的接受著外部世界進入自己的頭腦。這些精華新奇的東西,可以衝擊頭腦中縈繞不去的執念。
到了中午,趙南在一家掛著「老字號」的店裡吃了一碗羊肉泡饃,之後打著飽嗝打電話給王偉剛,通知自己下午會到西安。王偉剛有點兒意外他這麼快就做出決定,說馬上發地址給趙南,讓他自己打車過來。晚兩人好好搓一頓。
小縣城就兩條主要商業街,很快轉完了。下午兩點趙南回到汽車站,買票上了去西安的中巴車。去西安的車很多人也很多,半個小時一班車,他上車的時候車裡幾乎坐滿,倒數第二排臨走道有一個空位,趙南坐了上去。
臨窗坐著一個小伙。帶著棒球帽聽著耳機,黑墨鏡,黑色外套和黑色牛仔褲。他見到趙南,不由側身向里縮,臉也朝向了窗外,似乎在害怕躲閃。不是這種動作,趙南也不會注意到他。他只顧躲著臉,卻把後腦勺對著趙南。棒球帽後面的孔洞里,露出了裡面雪白的長發。
「喂!」趙南叫了出來。「又是你嘛。」
那個「小伙」無奈的轉過臉,摘下墨鏡。果然,還是那一雙灰色的眸子,獨一無二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