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迪迪舞廳
辦公室里有一個叫中秋的大哥是業務老手,他帶著瑾和卉兩個年輕女孩,以及我這個老男孩。
瑾熱心積極,活潑開朗,男友很神秘,據說是國安局的;卉長得文靜,脾氣也不錯,似乎尚無男朋友,但我一個照面就知道我們之間沒戲。
除了工作,我和同事們很少聊其他的事。我們組的工作簡單而枯燥:排版校對,順利時下午就完工了,但得等到半夜報紙開印,樣張無誤后才能回家。這種時候並不多,通常的工作時間是在等待設計部趕稿子的焦急、突然撤稿或加稿的忙亂、因廣告日期、版面尺寸不能滿足廣告主的費神拉鋸中度過。
印刷車間就在報社大廈的邊上,有時手忙腳亂,疏忽大意,也會出現排版事故,通常是膠片放反或錯別字之類,必須趕緊關機,重新改版補救。對於每分鐘1200多份報紙印量的海德堡捲筒印報機來說,我們的事故絕對是致命的,那意味著發現問題之前印刷的報紙秒成廢紙。要不是中秋大哥與車間主任關係鐵,就等著被經理扣獎金吧。
一次發獎金,大家算來算去都不對:這個月沒出差錯呀!中秋大哥問了經理才知原來是好事的「熱心市民」來電在廣告中挑出了幾個錯別字,霎時讓大家閉了嘴。
由於能近水樓台與業務部的員工們交流業界資訊、行情,我還是堅持了下來。但這樣的作息時間和狹小的圈子,彷彿回到了十年以前,讓老媽又為我的對象操心起來。
我心平氣和地應付著老媽,讓她別擔心。而在心裡有種預感,對於女孩們的緣分已經被我揮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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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街頭,寒風捲起枯葉,一片蕭殺。我像一條孤獨的流浪狗,沿著牆邊避風而行。
今天是休息日,我來到杭州大廈,想購一件毛衣,但選不好,以前這種事都是朵兒代勞了,不免有一絲悵然。轉了半天正想回去,商場里傳來《Edelweiss》(雪絨花)的溫柔曲調,我的心霎時僵住了,發現又一年即將過去。
終於要來了——三十歲。
在我的想法中,一直把三十歲作為年輕的一個分界線。三十歲后的男人在我眼裡是老氣橫秋、被生活蹂躪、被工作奴役、沒希望的一類人。曾以為這很遙遠,可轉眼間自己就是了。心裡有一種冰冷的恐懼:即使在我的而立之年裡能和飛仔開創我們的事業,我的感情生活又在哪裡?
我還沒來得及應對再次降臨的角色轉換,就仿似已被無情的歲月拋棄了。
這個被溫情的樂聲和暖洋洋節濃郁日氣氛所包圍的商場里,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或拖兒帶女,或成雙成對,美滿融洽。我想起張楚《孤獨的人是可恥的》那首歌,人如在極地寒冰覆蓋的茫茫曠野之中,煢煢孑立。目之所及,是前所未有的孤寂,它讓我沉淪其中,遙不可觸,無法自拔……仟仟尛哾
這時,我的愛立信(Ericsson)GH337手機清脆的鈴聲拯救了我。原來是高速管理處的小兄弟俊仔。
「大哥,還在北京發財嗎?!電話都不來一個,忘記弟兄啦!」
他才二十齣頭,在管理處,俊仔很喜歡聽我講那些添油加醋、臨場發揮的陳年往事,說我跟單位其他的人都不一樣:他們太平庸、太無趣了,並與我以兄弟相稱。
「哪裡,早回來了!現在在晚報報社打工呢。」我說。
「報社?當白領啦,哎小弟我還在『動物園』關著呢——今天中班!」他忽然轉了話題,把我的心鉤回到過去的時光:「對了,元旦晚上有空吧?我有迪迪的票,一起來吧!」
「迪迪是哪裡?」
「靠!現在最火的迪廳,就在你們報社邊上啊,大哥!」他加了一句:「把朵兒也帶來!」
較之九年前的暴風舞廳,七年前的海豐迪廳,六年前的西子迪廳,迪迪顯然像是座金碧輝煌的城堡。
這裡原是冬子老爸工作的叉車廠地塊,后工廠改制搬遷,留下部分未拆的建築翻新整修,開出了迪迪舞廳。
我費了些眼神,在閃著繽紛霓虹燈、巨大「DiDi」英文字的西洋宮廷式大門台階前的眾多俊男靚女中,找到了管理處的弟兄們:玉樹臨風染著咖啡色頭髮的俊仔,模樣英俊酒量驚人的小田,還有人到中年身材發福的——范叔?
我奇怪俊仔為何把范叔也招來,雖然曾是同一寢室的室友,但與這場合明顯不搭——他的歸宿應是棋牌房。
「朵兒呢?」俊仔看到我孤身一人就大叫。
「分手了!」
「啥?!蒙我吶……」
「真的,不騙你。」
「這可是你說的,明兒我指不定就去追朵兒,我可有她電話!」他逗著我。
「呵呵,隨你咯,這是你的自由。」我也跟他打岔,笑問:「還有誰來?」
「還有兩個小姐妹。」俊仔在人堆里東張西望:「借你手機用下。」
他打電話那會,我和小田、范叔聊了幾句。
小田當過兵,酒量好,我和他曾是管理處兩大酒保。女朋友是醫院護士,今晚值班。戴著黑框近視鏡的范叔年近四十,尚未婚娶。他是被俊仔硬拖來的。
「我本來晚上已經約好麻將了。」范叔揚著圓潤的臉——我說么!
不一會兒,兩個花枝招展的女孩兒走了過來。一個穿著松糕鞋娃娃臉,一個身材高挑一頭紅髮,與俊仔倒是很搭。
「蓉蓉、珂珂!」俊仔給大家介紹:「田哥、范叔、我大哥!」
伴著渾身細胞都渴望一起吼叫的隆隆節奏聲,我和曾經管理處的室友們以及兩個打扮時尚的陌生女孩,在九八年元旦的晚上走進了冬子老爸當年的廠房改建的、有著后工業時代風格的迪迪舞廳。
我想,當有天冬子老爸路過此地,一定會為翻天覆地般的時代腳步唏噓不已。
迪廳內部體量非常大,光怪陸離的燈光與我在西子迪廳時又有了大幅的長進。一樓爆滿,我們沿著鋼鐵樓梯來到二樓平台找了個空桌,人多,就將兩張桌子合在一起。這裡倚著欄杆可以俯視整個迪廳的動靜。我看到對面的DJ台上玻璃後面,一個金髮老外戴著耳機正在打碟。
大夥剛坐下,一幫穿著各色緊身廣告裙的陪酒女郎圍了過來,我差點要往後退縮。俊仔卻迎了上去,看來他常來這種地方。
問了價格后俊仔選了朝日啤酒。兩位漂亮的朝日啤酒小姐在我們身邊坐下,一個拿出對講機:
「15號桌,先來一打!」
「Areyouready?!」
隨著金髮DJ一聲長嘯,轟鳴的背景音樂安靜下來。電影《星球大戰》(StarWars.1977)雄壯的主題曲響起,元旦跨年Disco舞會開啟了序幕。
「嗷,嗷!」俊仔一驚一乍地呼叫著,甩下我們往樓下跑去:「我要去搶票!」
我不知何意,就在科技感十足的透明亞克力桌椅上,一邊喝啤酒一邊看熱鬧。
氣勢恢宏的樂曲聲中,空中一個巨大的星光球徐徐來到舞池中央,球體突然開啟,無數閃光碎片如雪花紛飛飄落,據說裡面也夾雜著不少免費入場券,邊上的人像潮水般包圍了過去……
「紙醉金迷!」一邊的范叔嘟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