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青

以後每次來八樓，我們都會聊上幾句。望湖廳有獨立的音響系統，服務台里有一台組合音響，經常放最新的港台歌曲。譚詠麟《再見吧浪漫》、《半夢半醒之間》，梅艷芳《烈焰紅唇》、《夢裡共醉》，齊秦《冬雨》、張學友《相愛》等專輯都是小青拷貝給我的，這很大豐富了我貧瘠的精神世界；有時她也會悄悄帶我躲開同事們的目光，跨過高大的落地窗來到餐廳外面的天台上，迎著徐徐微風，一起欣賞一覽無餘的西湖全景……

小青和我同歲，一樣對沉悶無聊的工作頗有微詞。她認為酒店行業就是吃青春飯，沒有前途，對她而言只是謀生的手段。她的終極理想是週遊世界，眼前的願望是去看看祖國的名山大川，並為此制定了計劃，現階段的任務就是：攢錢。

她異於普通女孩的追求和獨立思考的能力讓我驚詫又欣賞，這與她柔美沉靜的外表形成很大反差。而更讓我吃驚的一面在我說出想騎車去塘棲古鎮時她才向我展示出來：

「太好了，我跟你一起去！」她好像在回答跟我一起去食堂吃飯。

「不會吧。當天來回，70公里路呢！我也是第一次。」吃驚的我趕忙加以解釋。

「這有什麼？不會因為是第一次就不去做吧。」她很認真地睜大了眼睛。

一種無以名狀的感動激蕩了我，只好說：

「我的意思是你體力行不行。」

「別小看我，我經常跑步鍛煉的，不會比你差。」她輕輕瞄了我一眼，似乎在嘲諷我略顯單薄的身材。

又是令我意料之外的回答，都有點像挑戰了。

「行，那我給你借一輛賽車，這樣我們速率上能夠同步。」我唯有應戰。

「吔！開心！」她一改平時高冷神態，雙手握在一起擺在胸口，像是實現了多年來的願望，露出孩子般的笑容。這是我第一次見小青笑。

我初衷很簡單：就是想嘗試那些很少有人去做的事。在沒有戶外運動、極限運動、「驢友」這類辭彙的時代，每次向旁人說出這個計劃時，對方總是會反問：為什麼要騎車去？為什麼不坐車？無一例外，根本沒有共同語言。故而，當小青說要跟我一起去時，我以為是在夢裡。

就這樣，誤打誤撞找到了和我興趣相投、可以一起消耗荷爾蒙的人。

早上出發前，老媽特意下樓往小青手裡塞了幾個煮雞蛋，一邊誇她結棍（老媽寧波人，意為很棒、厲害），一邊提醒我別累著人家，搞得小青臉羞紅了臉。也難怪，這是我工作以後——換句話說是到了找對象年齡以後，第一次有女孩子上門來。

天氣陰冷，還飄著毛毛雨。小青穿著紫白相間防雨面料的運動裝、背著雙肩包，騎著我從我弟飛仔朋友處借的淡黃色永久十速公路型賽車走在前面；我在麥當娜《MaterialGirl》（物質女孩）的歌聲中跟在她身後——那是因為小青說出發階段她體力好，走在前面為我擋風。我想說又不是團隊比賽，沒關係。但考慮到公路上有汽車，並騎比較危險，加上後面的情況誰都不知道，我還是依了她。

在江南陰鬱的寒冬里，雖然戴著皮手套，穿著皮靴，我的手腳還是凍得沒了知覺。

「Someboysromance,someboysslowdance（有些男孩玩浪漫，有些男孩愛跳舞）

That'sallrightwithme（那些都不錯）

Iftheycan'traisemyinterestthenI（但是如果他們不能給我好處）

Havetoletthembe（我就只好撇下他們）

……

Livinginamaterialworld（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物質的世界）

AndIamamaterialgirl…（而我是個物質女孩）」

麥當娜直白的歌聲猶如刺入這個拜金世界的利刃，卻給了在狹小、潮濕公路上踽踽騎行的我和小青莫大的諷刺（恭維？）。

小青說她喜歡運動，特別是中長跑，800米以上的項目在學校都能進前三，看來她底子比我好多了。但想起早上老媽說的話，十公里以後我還是和她換了位置。

最後七八公里是無等級碎石小路，公路型的車最怕這種坑坑窪窪不平整的路，又值身體極限，兩腿像灌了鉛，每踩一腳都要費不少勁。我覺得自己傻到家了，有點後悔來這一趟。但看到緊跟在身後小青標緻的臉龐和信任的眼神，就像船兒升起了風帆一樣又給了我動力。

當古鎮的輪廓出現在了眼前，所有的疲憊和困惑霎時就被強大的成就感包圍了……

終於到了古鎮，兩人都有點激動。在一個角落鎖好車后，我又看到小青曇花一現的迷人微笑。

出乎我的意料，臉色紅潤的她大方地向我展開了雙臂，我們來了一個勝利的擁抱——我以前從沒和女孩子牽過手，這個擁抱讓我受寵若驚的同時也帶著某種特殊意義。但對女孩的心思我卻是一竅不通，在這方面我一直比較晚熟。

除了橫跨在京杭大運河上五百餘年歷史、雄偉的七孔石拱橋：廣濟橋，塘棲古鎮破落髒亂，離我想象中的江南小鎮落差太大。我們在運河旁一家麵館二樓臨窗位置油膩膩的板桌上，吃了碗味道差強人意的牛肉麵，透過退了漆皮的木質玻璃窗，看運河上來往的船隻。

「雖然最後階段很辛苦，但非常值得。就像登山，只要你到了山頂，所有一切就都變得渺小了。」小青拿出早上我媽給她的雞蛋，剝開咬了一口：

「嗯，好吃。」

「會不會有人覺得我們是瘋子啊？」我一直在糾結這點。

「呵呵！」小青被我的問題逗樂了：「我不是為給別人看而活著的。別人追求財富、地位，我們追求精神的高點，各取所需，這很正常啊。」

「你真讓我刮目相看。只是……我不敢相信……和我第一次完成騎行的人……竟會是你。」想法一多，我的話就疙疙瘩瘩。

「嗯，我也沒想到呢……」她也許理會到我疙疙瘩瘩的緣由，嬌羞地垂下了眼帘。

自信的獲得重來不是依靠想象，而是腳踏實地的行動，即使那些最後並不成功的行動。

有了來時收穫的信心打底，下午回程就變得輕鬆無比了。挑戰極限果真能使人上癮，它會讓你不斷去追求下一個目標。

感謝上蒼讓我遇到小青這樣的搭檔，我彷彿看到生活充滿了繽紛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