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火焰
跑!
阿卡納壓根就沒回頭看,聽到聲音的瞬間他就朝著右側那旋梯跑了上去。
然而就在他即將登上頂端的迴廊,聽不見身後牧師的聲音,準備喘口氣時,阿卡納看到一雙描著金邊的黑皮靴緩緩從黑暗中走出。
又是一聲慈祥的問候在他面前響起:
「你來這裡是有什麼訴求嗎,羔羊?」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牧師那綠瑩瑩的眼睛在黑暗中放著光,阿卡納扭頭就翻下迴廊的欄杆,「嘭」地一聲,就側著身摔在了之下的挑台上。
雖然疼得他齜牙咧嘴,但阿卡納還是忍著沒叫出聲,他強撐著好似節節寸斷的身體,奮力踹開一道小門,沖了進去。
好在作為小鎮的居民,他此前每周都要來做一次禮拜,雖然每次都得被迫買一張價值一里拉的禮拜券,但阿卡納從未像今天這樣感謝教會。
至少他們讓自己熟悉了教堂的內部結構。
耳聽得自己的前方再度傳來動靜,阿卡納立即轉了個彎,朝左邊的岔路跑進禮拜堂,這會兒腳步又出現在自己的左側,阿卡納立即躍起抓住一塊石雕,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上一層的房間里。
雖然那腳步聲飄忽不定如同詭魅,但阿卡納那靈敏的聽覺也不是吃素的,每次都能先一步躲開腳步的追隨。
牧師必然比自己更熟悉教堂,雖然自己能聽得清楚他的位置,但自己也跑得越來越累,再這麼下去肯定要被追上??
終於阿卡納穿過玄關來到一個單向的死胡同,這裡沒有其他通道,牧師再怎麼抄近路也不可能跟上自己!
他隨手就拽下燭台。燭火在觸碰到絲絨的瞬間就冒出滾滾濃煙,果然令那腳步停在身後。
阿卡納心裡一喜,伸手打開面前的木門,稍顯放鬆的微笑立刻就凍結在他的臉上。
他眼見牧師閑適地半坐在青石台階上,就著月光認真地看著手裡的書,半月牙形的眼鏡讓牧師的面容顯得更加睿智慈祥。
「你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啊!」
阿卡納瞪大了眼睛吶喊出聲,他根本沒辦法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明明自己已經攔住了那個腳步聲,這裡也沒什麼所謂的近路,他怎麼就甩不掉眼前這個混賬?
難道這也是教會的神秘力量的一部分?
他完全沒法明白對方是怎麼做到這點的,但更關鍵的是,那個人會對自己做什麼?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牧師終於抬頭對他微笑道:
「羔羊,夜晚不沉湎於夢鄉,來這裡做什麼呢?如果有想要傾訴的事情,或許我可以幫到你。」
那溫和的神色簡直比媽媽的懷抱還要具有親和力——雖然阿卡納沒見過自己的媽媽,但他就是這樣覺得。
可這種溫和對於阿卡納而言,就像最後的晚餐一樣壓迫著他的精神,他死死地盯著牧師的動作,勉力頂著那巨大的壓力從牙根里擠出話:
「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請您原諒我,我該死,我不該來偷東西??」
這剛編出的瞎話明顯沒辦法說服牧師,只見牧師依然保持微笑,卻搖了搖頭,豎起一根手指說道:
「父說,那說謊的,你要勸告??那隱瞞的,你要使之潔凈??我記得你,你是那個在白天行刑時,擅自中斷祈禱的羔羊。
「不,我說了我只是??」
牧師的話令阿卡納心頭一緊,他愈發覺得不妙,身體也往不斷地後仰,試圖離牧師更遠。
「無需解釋,我知道你在說謊,我也知道你在害怕,在害怕那可怕的狂化病,也在害怕父給予你的裁斷。」
牧師一步接一步地靠近,這令阿卡納也跟著一步一步地後退,直至將阿卡納逼在牆角不能動彈,牧師的腳步才停了下來,那雙綠瑩瑩的眼睛彷彿帶著什麼神秘,讓阿卡納不禁低下頭。
怎麼可能,他是怎麼知道的?
「不!我沒瘋,你憑什麼說我得了瘋病!什麼狂化病都跟我沒關係!」
他鼓起勇氣與牧師對視,努力讓自己顯得鎮定自若,試圖以此來顯示自己毫無掩飾,可當他看到牧師抬起那隻帶滿古怪戒指的大手,心跳也隨之加速,然而牧師卻流露出異常悲憫的神情,輕輕撫摸著他的腦袋說道:
「因為你停止了祈禱。」
阿卡納愣了,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停下祈禱究竟和那狂化病有什麼聯繫,但看到牧師那副篤定的模樣,他扭頭拔腿就跑。
果不其然,一陣灼熱在他的後腦勺驟然綻放,與此同時,他竟聽到了一陣怪異的聲音,與此前那不似人言的低喃聲相似,但更具規律,聽上去似乎是對一個辭彙的反覆誦讀??
他以為是牧師的聲音,可斜眼一撇,卻看到牧師的嘴巴與喉結動都沒動。
更何況,這聲音讓阿卡納想起了牙牙學語的小孩子。
怪異的聲音要命地吸引了阿卡納的注意力,甚至讓他幾近忘卻自己所處的狀況有多麼危急。也正因此,他的反應慢了一拍。
火焰頓時將其包裹起來,然而阿卡納第一時間感受到的卻不是燒傷帶來的疼痛,而是猶如沉沒在水中的窒息感。
阿卡納再也感受不到什麼恐懼感了,自己內心的一切躁動與情感彷彿都被火焰所撫慰。
透過火焰,他竟然看到那牧師竟表情舒緩地抬手撫摸著自己??欣賞自己的傑作。
阿卡納不知道牧師此時究竟在想著什麼,但從牧師那副著迷的模樣來看,他此時好像沒什麼防備。
火焰升騰間,阿卡納意識逐漸模糊,他不禁為自己的不自量力苦笑起來。
沒有防備又怎麼樣,反正自己也要被燒死了。
他呆坐在原地,腦子裡無數道聲音紛雜而來,在他的心頭匯聚成一句話:
我就要死了。
阿卡納茫然地看著自己粗糙的手,許多人的臉從他的腦海里閃過。
我還沒喝過酒,沒去過街西最好的餐館吃過飯,也沒穿過什麼好衣服……我沒幫老爹賺到一個新的工坊;還沒和露娜表達過自己的情感;還沒把欠露易絲大媽的房租還上……
他才十七歲。
他還有好多事,好多夢想去實現,比如上學;比如旅行;比如過幾年和喜歡的女孩結婚;比如成為一個聞名整個公國的好木匠;比如學會教會那神奇的力量,成為人盡皆知的大人物……
自己才十七歲啊!
阿卡納無奈地閉上眼睛,但就在這時,他突然感到一陣鑽心的疼。
本來溫柔如水的火此時竟迸發出真正屬於火焰的溫度與疼痛,但這一切都是次要的,因為有一團好似比太陽還熾熱的東西就在阿卡納的衣兜里不斷升溫——
不對,它不是在升溫,而是在吸收覆蓋在自己身上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