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末法之夜

梁文全身顫抖地回到了出租屋，艱難地鎖上門，一頭埋進被窩裡，本以為這樣能使他感到安全，但窗外的喧囂讓他無法冷靜下來，只好死死地咬住被子，活像個癲癇病人。

半小時以前，梁文誤殺了組長，相比牢獄之災，行兇時的「世界感」讓梁文更加恐懼，那一刻，他的腦神經似乎觸碰到世界的每個角落，意識被極大地拓展，從大洋到大陸，從高山到海岸，從森林到城市，彷彿殺人的整個過程都被全球圍觀。

或許這就是初次殺人時的感覺吧，梁文不願多想，也許明天警察就會找上門，但他沒打算逃，他累了，只想倒頭大睡。稍稍冷靜以後才感到腦袋脹痛，像吹脹的氣球，彷彿剛才腦袋真的被撐大了一樣。梁文只好雙手抱膝，使勁抱緊自己，讓自己變得小一點，微不足道一點……

直到第二天中午，梁文才被窗外的喧囂驚醒。這個時間點，大街上怎麼會那麼吵鬧？躲在窗帘后往外一看，梁文看到了十分詭異的一幕。只見人群一波接一波地走上街頭，他們都抬頭看著天空，像瘋了一樣吟唱、祈禱、咆哮，有的人全身上下寫滿古怪的符文、有的人三三兩兩一起扛著貼金的神像、有的人推著輪椅，上面坐著奄奄一息的家人；街道兩旁的商鋪、企業、銀行、汽車都遭受了洗劫和破壞，放眼望去一片狼藉，整個城市陷入了肉眼可見的狂潮中。

梁文還是第一看到如此規模的遊行，趕緊打開手機里的新聞軟體，一行醒目的大字赫然映入梁文的雙眼：

昨夜20點整，自光人形物體降臨地球，親吻大地，20點03分離去，其來歷不明、動機不明、影響不明。

梁文突然想明白了什麼，他心頭一震，竇性心律都差點亂了，驚訝、恐懼、憂慮像三劑毒藥，輪番在他體內發作，讓他一時寒入骨髓，一時又燥熱難當。而昨晚發生的一切也愈加清晰起來：

昨晚，組長要求梁文留下來加班，他說梁文做的視頻風格不行，其實真正的原因是老闆加班，組長想表現自己所以拉上樑文墊腳。每次老闆出辦公室，組長都會湊過來指點江山，讓梁文做大量無意義的修改，甚至站在梁文的身後「督戰」，直到老闆回辦公室后才又坐回去。對此，梁文心裡自然一萬個不爽，但為了生活也只能忍了。

晚上7:50，老闆準備離開，嗅到味道的組長趕緊跟了上去，梁文這才舒了口氣。本以為接下來可以安心工作了，沒想到組長又回來了，可能是挨了老闆的批評，他滿臉陰沉，開始不斷找茬。

「過，過，過，繼續過，停，別那麼快，不是停這，回去一點！」

「按這種感覺改，現在就改，我看著。」

「氛圍感呢，你就喜歡摳細節！」

……

終於，梁文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來，毫不客氣地說：「我累了，休息一下再改！」然後頭也不回去走到露台上。

點了根煙，狠狠吸了一口，再大口吐向空中，梁文這才覺得心頭舒服了點。萬萬沒想到的是，組長竟然厚著臉皮跟了出來，他像忘了剛才發生的事，笑著坐到梁文的前面，若無其事地聊起了往事家常，還輕輕拍了拍梁文的膝蓋，態度和善得像一位老友，公私分明的氣度儼然一位管制下屬遊刃有餘的職場金領。

這一刻，梁文心中的怒火被徹底引爆了！一個聲音在他的心裡怒喊道：別摸我！為了生活我可以接收加班、為了下班我可以陪你作秀、為了前程我可以給你出氣。

但是，但是，別在我面前搞打一棒子給一個甜棗的把戲，這是對我智商的侮辱！單純地工作不夠，還企圖控制我的思想、讓我心甘情願地接受管理！我只出賣勞動力，我的思想自由，你別想染指！

梁文瞪大雙眼，惡狠狠地對組長吼道：「我現在就進去做第六版，你看好，不管你通不通過，這就是最後一次！」

當兩人的目光對上的那一刻，時間剛好來到晚上8:00，一股神奇的感覺迅速在梁文的腦海里瀰漫，他看到了海、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世界、看到一股信息的洪流沖向組長，是那段修改了五次的動畫，它竟然強行在組長的大腦里播放了起來！

組長當時就驚得失了魂，他拚命揮手，想驅趕眼前憑空出現的「幻象」，可任憑他閉上眼睛還是拍打腦袋都無法阻止播放。然後，他又跪倒在地上，雙手捂著腦袋大聲咆哮起來，似乎正經受著巨大的痛苦。最後，他又成了個橫衝直撞的陀螺，撞翻了桌椅、撞倒了梁文，最後朝圍欄衝去，從35樓的露台上摔了下去。

比匪夷所思更惶恐萬分的是，梁文發現，同一時間，全世界所有人的腦海里都被強行播放了那段動畫！

世界沸騰了。

世界也崩壞了。

多年以後，當一切都真相大白，梁文談起當時的感受時這樣說：「眼前的空氣好像凝結成實體，都有了重量，紛紛向我落下，壓來得我喘不過氣。我以為我要死了。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那是時間的厚重感，唯有創造歷史的人才能感覺得到。」

那天是2566年9月17日，史學家將那天晚上稱為「末法之夜」，人類正式進入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