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以津真天與歌女（三）

小晴明跟在加奈身後，從歌舞町中穿行。

偌大的歌舞町里，竟然有一條又一條小道。這些小道顯然是歌女們的傑作：盤曲地隱匿在黑暗中，幾乎不會有人注意到。

沒走幾步，面前的加奈已經氣喘吁吁。

「加奈，你現在還好嗎？」

「別管我，呼……我沒事的！」加奈逞強回答，「再走兩步，我們就可以看見媽媽了！」

「可是加奈，你剛剛不是說，可以看到比以津真天更可怕的東西嗎？」小晴明不解，只覺對方是在應付他。

「那個其實是一種很奇怪的現象啦——先說好，一會兒你千萬不要害怕！」

「行行行，我不會害怕的。你先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東西？」

小晴明的好奇心已經被提到最高，現在只想加奈給他一個答案。

「那你自己去看呀！反正一會兒它就出來了，」加奈翻了個白眼。「我們馬上就到了。」

「到了？到哪裡了？」晴明不明所以。

「噓——等等，你先別說話。你看！」

「沒什麼呀。」小晴明向對方所指之處望去，但無論怎麼看，那裡只有兩位歌女，不知跳的是什麼舞；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圍著她們。一切平靜如常，看不出來什麼異樣。

加奈仍然一言不發。二人躲在暗處，深令人感到怪異。

小晴明撓撓頭，稍作思索，挑了一個話題來：「那位是你的媽媽嗎？哈哈，她跳的真好……」

「噓，別說話！」加奈再一次強調。

小晴明正疑惑，忽然一陣大風刮過，陰寒的氣息撲面襲來，刺得讓人睜不開眼。小晴明將雙手護在眼前，才堪堪睜開雙眼——

剛剛靜謐而有些古怪的大廳，現在彷彿被一層薄霧籠上，一切都變得模糊了。

遠方似有一張畫卷倏忽展開，詭秘靜美——可惜，那畫卷上，儘是些妖怪，千奇百怪、形態各異。許多形狀各異的妖怪鬼物從畫卷中飛出，落在前來遊玩的人身上。

「喂，那是——」

「噓。」加奈的聲音略微顫抖。

也是，這麼小的孩子，不可能淡定面對這些的。小晴明自顧自想著，端詳著畫卷上的妖怪：

大多數妖怪都是長相怪得描述不出口的；有一些長得還能被他認出來，但也是樹木、鍾、狐狸之類；卻是沒有任何熟面孔……

……當他在這畫卷中找到以津真天時，他的大腦中忽然嗡嗡作響，頭痛欲裂之感如潮水般湧來。他死死盯著畫卷中的「以津真天」，對方也看了過來：

「晴明大人！晴明大人……」

那樣的哀求聲，卻是正如當時在黃金羽中聽到的一般。

那以津真天本應從畫卷中飛下，但在她將落在一位觀眾頭頂之時，忽地長嘯一聲，將自己所化的人形隱去，露出人面蛇身的本像來。

原本平靜的畫卷上突然出現了幾道裂紋，兩三條蛇尾從裂縫中鑽了出來，向以津真天伸去。以津真天在空中靈活飛行著，最終還是被蛇尾牢牢抓住。

「待到何時？待到何時！」以津真天的叫聲愈發凄厲，直到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大廳中，將整張畫卷打破。

「京子。那是京子。」加奈指著那個人，神情複雜。

「哦。」小晴明將自己本想說的話咽了下去。加奈所說「京子」，分明就是自己所見的以津真天。

那以津真天一來，氣氛忽然便活躍起來。歌舞町的人越來越多了，

人們在台下歡呼鼓舞，好不快樂。

小晴明坐在台下，心裡一肚子疑惑，卻也不知何處發問。只好在這裡待了一整晚，直到京子走下台。

小晴明想跟上去，又見順子女士也一同下台，便回頭看看加奈——對方一臉興奮，小步跑過去找自己的媽媽。

小晴明趁勢跟上。兩人年齡都比較小，跟過去時，京子與順子兩位歌女早已進了休息室。

只聽休息室中傳來一聲巨響：「砰！」分明是花瓶之類的東西掉下來了。

加奈站在門前，手足無措。晴明於是湊過來把門拉開一條縫，二人在門旁聽著：

「順子小姐，請不要這樣！這花瓶還是很貴的……別這樣！你在幹什麼啊！」

「呵呵，好你個京子！你自己不想想為什麼會這樣？我現在會這樣不都是因為你？呵呵，對了，都是因為你！」順子語氣激昂。

「冷靜！順子小姐，您喝多了。」

「嘭——」

二人再看不下去，猛地推開門。休息室里，兩位歌女早已扭打在一起了。

「媽媽，快停下來！」加奈趕忙衝上前去，抱住京子。

小晴明看著加奈的媽媽順子此時氣的雙目發紅，便也起身拉住順子。

「順子小姐，冷靜一下！之前我有錯，我對不起你！」京子趁勢大喊。

過了好一會兒，順子才冷靜下來。她面頰發紅、喘著氣低吼：「京子，以後別那麼勢利！」

「好好好。」京子無奈地回答。

順子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加奈，眼裡忽然多出了一分藏不住的愧疚。加奈站在京子背後，與順子對視良久。

最終，順子大叫一聲：「啊——……！」然後奪門而出。加奈茫然望向兩人，也沖了出去。

現在，屋裡只剩了兩人。

——確切地說，是一人一妖。

「以津真天，又見面了。」晴明強笑著。

「小傢伙，認出我來了？！我拜託你的事，有門路了嗎？」

「……我能說實話嗎？」小晴明試探著問道。

「哈哈，就是沒有唄！……」以津真天又大笑起來，「……呼呼，當然沒事。是因為這種妖物太邪祟了嗎？」

「或許是吧，」面前的大妖還沒生氣，這無疑是一件好事，「以津真天，我可以問問為什麼你需要錢嗎？」

「哦？你想聽我的故事嗎？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來這大鳥只有身體大，內在年齡倒是還小。小晴明在心底把她連同忠行老師一起吐槽一通，才覺過癮。

「話說，你和加奈剛剛在那裡吧？哦對，加奈就是剛剛那個和你一起過來的小女孩，你們在那裡嗎？看見了多少？」

「我們什麼都……」小晴明看著眼前的以津真天一副惹不得的樣子，活生生把原本那句話咽了下去，「……都看到了。」

「哦哦，都看到了——然後呢？」以津真天反問。

她的爪子已經落在小晴明的肩膀上，按得晴明全身緊繃一動不動；眼神不安分地掃視著晴明全身。

「這裡——我指的是這家歌舞町——裡面是不是還有別的妖怪？」

「不是，你猜錯了。唉，小鬼的力量還是有限的！」以津真天終於鬆手。

「那剛剛那是……？」

以津真天沒有正面回答，而是一把將他拉過來，耳語道：「小子，想讓我告訴你，你首先要拿出些誠意來吧？例如說，告訴我，你之前……可否認識我？」

「不，您搞錯了，我之前不認識你。當時在地牢里，是那個被關起來的人喊了您的名諱的。」小晴明有條不紊地解釋。這幾句話他在腦中已然排練過許多次了。

以津真天點頭，拉起小晴明從窗檯一躍而出。

「喂——！你幹什麼？」

以津真天現出原形，張開羽翼將小晴明護著：「出來走走唄。在那歌舞町裡面，不嫌悶得慌？」

說罷，又補充道：「那羽毛現在在你身上？罷了。到時候如果你能幫我把我女兒帶出來，那羽毛就送你了。」

女兒？小晴明心中疑惑。但以津真天這樣的妖怪也有女兒，似乎也不是什麼過於奇怪的事。

只是以津真天只在天上盤旋，沒有落下的跡象。小晴明於是發問：「我們要去哪裡？」

「去看日出唄。不看日出，一個人的人生不可能是完整的！」以津真天輕盈飛上屋檐，四顧無人便隱去身形，「到了。快天亮了。」

「好呀，以津真天。可是你為什麼不把女兒也帶上？」

「哦，她有的是時間看。你不是馬上就要走了嗎？走之前看看日出吧。」

小晴明點頭。雖然這大晚上的，以津真天多半看不見。

「披上我的羽衣吧，不然著涼了。」以津真天小心翼翼地將羽衣裹在小晴明身上，末了還不忘補一句：「你放一百個心，這羽衣是我特製的，穿著它，別人就看不到你了。」

「……好。」

「你說什麼？風有點大，我聽不清——！」以津真天故意拖長調子。

看來這傢伙聽得很清楚。小晴明輕笑，學著她低聲回答：「我——說——，你真是個——好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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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晴明靠在以津真天的肩上，眼睛半開半合，撐了許久。

終於，眼前的光亮讓他清醒過來。

這裡的日出真美。像火一樣的太陽從山頭鑽了出來，染紅了大半邊天。

當然，定睛一看，那燃灼的並非是太陽，而是整個歌舞町。

小晴明瞬間困意全無。身邊以津真天方才醒來，罕有地沒說什麼話來——

她大叫一聲，就這麼飛了過去。

「喂、喂！以津真天！」小晴明叫了兩聲。但分明來不及了。

越來越多的人從城市各地聚來，指著天議論。

「以——！」以津真天長叫一聲，轉身飛向山林。最終，她在山川盡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