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銀河（1）

「如果你能一直在這裡理髮就好了，小王。」壯碩的中年人用手掌使勁的圍著下巴搓了一圈，又在臉頰上清爽的拍了兩下，盯著鏡子里的臉龐挑了挑眉，露出滿意的神情。

「會的會的，日子還很長呢。」王新微笑著應和著，一遍扯起理髮的圍布做收尾工作，動作輕快有力。「我都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得先攢點兒。」

「哦對了，你聽說了沒有，昨天晚上鄰邊小區跳了個人，當場就沒了。當時消防和警察都來了，鬧半宿才消停。今早我就聽樓下大媽們討論當時情況，情況也太慘了。」中年人一邊對著鏡子左右審視，一邊說道。

「啊？還真沒人跟我說，我住的遠。哪個跳了啊？」王新有點詫異。

「姓林，好像是賣煙酒的的那家人吧，叫什麼來著，我想想」中年人皺起眉頭，輕嘶了一聲，「是不是叫林潔，好像是，你認識嗎，應該也來你家剪過頭的吧。」

「林潔啊？只是有點印象，具體還真記不起來了，來的話也應該沒常來吧。」王新搭了句。「這人世間想不開的人太多了，一不留神就沒了。」

「是啊，聽說她家家境還挺厚實，有啥問題好想不開的。挺可惜的。」中年人快步走到店裡邊的洗頭床錢，麻溜的打開閥門沖了沖手，然後轉身出來。「直接划我老婆的卡，走了啊。」

「好嘞，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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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整理好鏡台桌面，抄起吹風機上下吹了一轉，一瞬突然想起了什麼愣了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放下吹風機走到收銀台前頓了頓，抬手取出一摞會員本打開來，一行行名字的打量下，終於找到這個名字，然後迅速翻到她的消費記錄里細看，看到當天確實消費過還退掉了剩餘的錢。思緒開始延伸開來，果然是那天，不久前中秋的那天晚上。

「沒錯，就是那個在店裡哭了很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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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中秋佳節，街道上到處洋溢了節日的氣息氛圍，說是節日氣息，不過也就是商場店鋪做做活動吸引消費，貼些貼紙，請些個藝人，搭個檯子云云。但就是這些動作，也屬於是平靜生活的調味劑了，人們可能覺得生活實在太累了，只要有動作就好，大概是真不想每天看到同樣的光景，都忘了今夕何年了，如此說來還真倒應了李老闆的那句話:世間萬物，有總比沒有的好。

李老闆是理髮店的三個合伙人之一，生的不高，一身結實肉加上啤酒肚，典型的應酬體型，據說是早年做過餐飲，果不其然的頭大脖子粗。人送外號李百萬，倒不說是家裡環境多優越，更多是對其本人氣質上的一種形容，初聞者以為這是個一往無前大開大合的主，實際上恰恰相反，李老闆生平小心謹慎，審時度勢，一個字形容的話就是一個穩，只是或許有時太穩過頭顯得格局低小，婦人作態了些，那這看來這百萬之名，或許帶了些揶揄意味，只是叫著叫著就變成了一個清淡寡味的稱呼而已了。

王新端著一杯熱水在靠門的凳子上坐了下來，透過玻璃門打量著門外的街道。店鋪地段非常的不錯，正對著就是南郡苑的大門，自己右手邊就是當時最貴的老小區百花園的側門，這兩個小區都是這片區域的好樓盤，一新一老。南郡苑是新生樓盤，開盤時是區域的最高價，價格甚至有些離譜，這樣還是如蝗蟲過境被搶購一空，當時還把大門擠倒了，著實嚇人，太拼了，可想而知他們是多缺房子住。

想起開盤那天，

王新正在售樓部對面吃早餐，吃到半碗面時，就聽到平地一聲大吼：「來了！！」氣勁十足，嚇得王新一哆嗦差點掉了筷子，朝著吼聲望去，之間一群人烏壓壓的叫著吼著擠在一起就朝售樓部里擠，這一時沒反應過來還以為商場新開業送雞蛋送油。

王新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等陣仗，只見那群黑漆漆的人頭組成的一坨有著相同的節奏，有規律的往前挺近，售樓部的那幾塊摺疊大門還沒完全打開，為首打先鋒的人員就像捕食的猛獸般撞開了，反應之迅猛，力量之驚人，表情之堅定當真是生平僅見，以至於工作人員連鎖都沒完全挪下就被撞開，可憐那U型鎖都被擠彎一些，孤零零掛在門把手上晃蕩。

為首的人們，衝進門就殺向售樓前台，一邊跑一邊張開雙臂把一切能碰到的時候向後扒拉，上下肢之協調優美，堪比跨欄，一個個直至台前迅速圍成了一個小扇形發起圍攻。

看到前部的人們有人衝進去了，後面沒進的人們頓時一聲吆喝，彷彿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曙光渾身充滿了力量，隨著吆喝聲起，腎上腺素都猛然飆升，不自覺都加大了手上肩上的力道，以至於隱隱產生了一道暗勁，不可阻擋。

這下壓力就來到了中間的人了，他們猛然吃了一股暗勁，這暗勁著實有點迅猛，一瞬間竟然讓人有點恍惚缺氧，不過他們根本來不及缺氧，因為他們明白這下要是缺氧沒趕上，回到家可真的要缺氧了，於是他們一鼓作氣，也提升了自己腎上腺素，咬著牙往前頂。

這使力的同時便想起了一聲聲低吼，就是像健身房發出的那種聲音，此起彼伏。幾聲后竟然都尋到了節奏，一陣陣的，像是蟄伏在地面準備發動攻勢的野獸，王新盯著不由得緊張起來，感覺隨時會跳起發力。

這是兩側的人也開始發力，這兩側還是比較佔優勢的。至少他們受力的地方不多，使力往中間擠就完事了，離門的距離相對也不太遠，心裡上比較有優勢。缺點是後面沒人頂你，只能自己使力，很少出現不費什麼力被後面的人抬著架著頂進去的情況出現。另外由於是側邊，怎麼看都不像排隊入場的節奏，所以一般來說多少帶點插隊的形象。

後部的人員可就精彩了，什麼人都有，有公司請來的托做做樣子的，有起床晚了過來看能不能撿漏的，還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反正擠一擠的，形形色色燕環肥瘦，真是人間百態。

「如果以後不小心擠到後面可一定要小心自己的錢包。」王新心裡想著，轉念一想，現在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錢包了，日常都是用手機支付。

換成手機也一樣。

戰鬥還在繼續，隨著前方擠進門的人員增多，後面的氣氛開始焦灼起來。這是王新注意到幾米開外的一個由嫂子姐姐們組成獨立的一個團體，這個團體與攻門的團隊完全隔離開，但是她們依舊熱烈的用自己的努力投入戰場，她們有的用手指揮老公操作哪裡有空檔的，有的皺著眉頭埋怨男人平時該健身的，還有的一遍跺腳一遍拍手不知道是在罵別人還是在罵自己的，這些人情緒之激烈，氛圍之投入竟完全不輸主戰場，果然是巾幗不讓鬚眉，突出一個男女分工明確社會之和諧景象。

這時王新同桌子的人湊過問了句：這群女的是來幹嘛的。

王新想了想說：氣氛組。

但是大門沒並沒完全打開，只半開半掩了兩扇，進入的頻率仍然有限，壓力卻一直在加強。

終於中間有個戴眼鏡的斯文小伙頂不住了，這小伙消瘦俊朗，五官清秀，一眼看來應該是平時養尊處優的人，大約真是沒親身經歷過這陣仗，立起身子就是一聲怒吼：「擠擠擠，擠你媽呢擠！排隊！排隊會嗎，這個時候要排隊！」

果然不出意外沒有人理他。

只是後面的人越發的用力了。

小夥子似乎感覺到了像是一股報復的擠壓上身，越發的吃力，暗暗感覺自己馬上吃不消了，便索性不使力了，扭過頭來就對著後面的人劈頭蓋臉的罵起來，情緒高亢的緊，那一瞬間臉上紅透，也不知道是罵的上了臉，還是被後面的人給擠紅的。

罵了估摸有十來句，這小伙遣詞造句功力也看來不太行，來回就那麼幾句。這時隊伍最後面一個穿夾克的小哥估摸了也氣來了，抬起手指著眼鏡小伙就開始罵。

這一張嘴就見了高低，夾克小哥平時估計也是動嘴大戶，在目標上，狀態上，動作上換著花樣問候眼鏡小伙的家人，語句流暢用詞生動，最厲害的是竟然還有語氣上的輕重變化，抑揚頓挫酣暢淋漓，王新在旁聽的是有味得很，甚至不禁在心中暗暗豎起了大拇指，「厲害！」

眼鏡小伙心理身體上都收到了摧殘，這高壓下心態估計是崩潰了，沖著穿夾克的小哥就叫囂起來，說要動手揍他，夾克小哥也接條說你出來看我不揍趴你。眼鏡小哥扒拉了下身邊仍然在默默使力往前擠的人想要走出去，沒想身旁的人竟紋絲不動，這些人可真有力，就算不出聲，只知道往前擠，竟也這麼有力氣。

這時旁邊的人抬起頭對他嘆了口氣說到：「別鬧了，擠吧。」說罷便繼續底下頭去。

眼鏡小伙一時沒回過神，還以為那人在罵他，回了句：「你有病。」然後繼續沖著夾克小哥叫罵。夾克小哥也一刻不停，瘋狂反擊。

王新看著眼前這一幕，擠在人群中的眼鏡小伙與在人群最末尾的夾克小哥相互對罵，一個想出出不來，一個想進進不去。他們隔著沉默的人群瘋狂交流，王新想：這時候這兩人肯定都恨透了這群人了，可真討厭。

大門終究還是沒頂住，太強大了這股力量，硬生生把門擠倒了，這鋼化玻璃門並不易碎，但是碎裂的時候一定是整塊都會全部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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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那一天，王新看到了那一幕，那一塊完整的玻璃逃離了門框，在地球的引力下吻向地面，毫不遲疑，在眾人的驚呼中不斷下墜，那一幕變得極其緩慢，周圍的一切都成了慢格畫面。所有人都在憧憬這扇玻璃門撞開之後的景象，看著了希望，看著了曙光，它好像代表著未來幸福美滿的生活，代表著圓滿充實的人生，代表著愛，代表著意義，代表著永不止息。

但是沒人會在意它會粉碎。

像是一塊巨木倒向河流，劈開水面分成兩邊，玻璃門轟然一聲應聲倒下，王新看到分作兩面的玻璃渣像蝴蝶翅膀一般彈起飛散開來，越來越細越來越散，並柔和的不斷變換著形態，不一會便已散成晶瑩透亮的粉末覆蓋了大半個售樓大廳，伴隨著早晨的陽光這時灑下正好獨映在此處，那亮晶晶的粉末映得整塊區域亮了幾分，如夢似幻。

沒停留太久，那些晶瑩的碎屑粉末似被一陣風吹過，紛紛從大門開口處飄出，上揚，像一段星星組成的飄帶沒有一絲停頓的飛向天空，就算在陽光下也閃著光，直到飛到頂部天空。那光線依舊刺亮，以至於照到王新眼中時竟然有些晃神，腦海中穿插出以前的一些畫面，那是幸福的，怯懦的，歡喜的，惱怒的，無數種滋味夾雜著畫面鋪天蓋地壓蓋而來，是那種厚實猛烈的衝擊感不斷擠壓著你的大腦皮層產生暈眩感，無法抗拒的衝擊竟讓王新一時兩眼發黑，趕緊搖了搖腦袋用盡心神去安撫調整。

「來了！」一聲夾雜著驚喜的尖呼把王新拉回現實，定睛一看是大門已被擠倒擴大了進入口，人群像吹起了進攻的號角發起衝擊，腎上腺素又開始飆升，人群開始同步移動進入，依舊在朝後罵人的眼鏡小伙像是被人架起來一樣，在前後左右人群的簇擁下就給抬進去了，絲毫沒得反抗之力，嘴上卻絲毫沒有懈怠，夾克小哥也同步的尾隨在後面追著罵，你來我往實在是有趣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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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想起剛才怪異的景象，這種違背科學違背常識的畫面最近開始在王新的眼中出現，沒有規律，現實發生的一切正常，只是不知道王新眼中看到的卻跟現實不一樣，一切只能歸咎為自身可能有幻視的癥狀，畢竟還是得用現代科學歸納解釋問題。由於有時會影響到正常生活，也不確定是否會有其他更嚴重的病情潛伏，王新於是諮詢了醫生。在聽完王新的解釋描述后，醫生給出的建議是，先休養觀察是否有持續加重的情況再作後續治療計劃。

等王新回過神來，正好看到那群人的最後一人也鑽進售樓部，剩下的半碗麵條也吃完了，這才想起來耽擱了不久時間，低頭一看手錶已經是9點半，已經遲到開門半個小時了，嚴肅自律的老汪怕是在門口已經等得跳腳了，想到這裡王新不由的露出一絲愁容，起身便向著店門一路小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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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穿過十字路口已經能看到店門，王新一邊跑一遍舉起手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