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磚廠
在農村悠長自在的日子裡,如果發生一件新鮮事,總是會在某一段時間內雄居村裡的話題榜第一名。
在1992年的夏天,秦家為王魯村貢獻了豐富的話題內容。
秦平安婚禮后,秦家的日子原本應該漸漸恢復到以前,可已經經歷過雲端生活的張秀英與郭四萍,在心底默認了這種生活方式,並且有了期待。
這種期待與變化,最直觀地體現在秦家每天的三餐上。平安婚禮前,秦家一日三餐以玉米面為主,早飯吃玉米麵疙瘩配鹹菜,午飯大多是扯麵和滷麵,偶爾改善時,可以吃一頓油餅,餃子只有在過年才可以吃兩頓。晚飯多是玉米糊和小米湯。
本來這種生活水平,在村裡已經是好一些的了,可自從婚禮后,秦家的三餐開始天天有肉,頓頓是白面。
秦劍安看著家裡不降反增的生活,心裡很是不安。
他知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可他家只在婚禮時硬撐了幾天場面,他還可以理解。現在,天天如此,自己家的條件是真不允許啊!
秦劍安側面和母親說過,母親說平安剛結婚,不能讓新媳婦兒覺得嫁過來委屈了,再說這些都是辦婚禮時剩下的。
他心裡知道,婚禮時的大廚就著大家的吹捧,浪費了多少東西,完事根本沒有剩下什麼,可考慮到平安的媳婦兒,就暫時默認了。
如今,想著即將要還的貸款和家裡日漸上漲的開銷,他覺得不能這樣了。
「師傅,你那天說是有辦法,後來沒說完,是啥辦法啊?」剛下了工,秦劍安就叫住了張建剛。
「家裡的事兒都辦妥了?」張建剛看著秦劍安,不疾不徐地說。
「嗯,辦妥了。您有什麼法子啊?」
「來,別急。坐下,咱爺倆慢慢說」,看著秦劍安著急的樣子,張建剛故意放慢語氣。
剛坐下,秦劍安就把凳子往張建剛身旁挪了挪。
張建剛心想,平時幹啥都不慌不忙的秦劍安,給他的感覺就是生活一潭死水,什麼事都不能讓他著急,如今這樣,他倒是覺得很新鮮。
「你真想知道啊?」
「嗯,想!」秦劍安用力地點了點頭。
「師傅!您倒是說啊,急死我了」,見師傅還不說話,秦劍安憋不住了。
「哈哈哈哈,你小子,原來也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兒啊」
「不開不行啊!現在,我家的情況,您比誰都清楚,我再不掙錢,我家下個月就揭不開鍋了」,秦劍安長嘆了一口氣。
「行!你要真是想掙錢,明天下班,和我去個地方」
「去哪兒?」
「去了就知道了」
秦劍安看著師傅神神秘秘的樣子,知道眼下也問不出來,也不再問了。
秦劍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在想師傅的話,猜想師傅會給他支什麼招,帶他去什麼地方。
不過,濃重的好奇心抵擋不過沉重的眼皮,呼嚕聲終究是響起來了,只不過比平時晚了三四個鐘頭。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秦劍安緊緊地跟在張建剛後面。
「劍安,今晚又去你師傅家蹭飯啊!」
秦劍安來不及理會工友們的打趣,笑了笑,又跑著跟到張建剛屁股後面。
「行了!你別跟我這麼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欠你錢不還呢」,張建剛推著自行車,一臉無奈地對秦劍安說。
「師傅,咱去哪兒啊?」
「怎麼話那麼多,
跟著走倒行了!」
秦劍安騎著自行車,一路跟隨師傅往村後面走,離村子越來越遠的時候,在樹木和莊稼的掩映下,若隱若現出一排排小平房。因為向著光走,偶爾透過縫隙,秦劍安可以看到幾個人影。
走過一段石子路,張建剛突然停下車,推著往前走。秦劍安也跟著停下來。
一路上,張建剛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悶頭往前走。
走過一個轉彎,剛才若隱若現的場景,突然全部出現在眼前。背靠大山,一個個類似窯洞的房子里有人進進出出,窯洞前面堆著高高低低、齊齊整整的磚塊,磚塊的盡頭就是剛才他看見的一排排平房,平房門口放著許多臉盆和茶缸,撐開的晾衣繩上,有幾件男人衣服在晚風中飄蕩著。
張建剛把車停在平房門口,和裡面的人說了幾句話,準備往後面走。他回頭看了一眼秦劍安,秦劍安推著自行車跑了幾步,跟上來。
「你好,你們王廠長在哪兒?」張建剛在窯洞面前,向剛走出來的一個人問了句。
「後面!」說完,那人推著一車磚走了。
張建剛往窯洞里探著身子看了看,大聲喊了一句,「王廠長!」
話音落了一會兒,一個和張建剛年齡相仿的人從裡面走出來,穿著打扮和剛才出來的工人差不多,都穿著灰色的工裝,身上、頭上都蒙著一層紅土。
他看到張建剛,臉上泛起笑容,原本蒙著紅土的臉,因為笑容而看清了輪廓。
「剛子,你怎麼有空過來?哪陣風把你吹來?」
「害!王廠長,你這話說的,沒空我也得來看你啊」,說著,張建剛給王廠長遞了一根煙。
王廠長接過煙,示意張建剛和秦劍安坐下。
「王廠長,我今天來,真有事想找你幫忙」
「我能幫你啥忙?你說來聽聽」
「你這兒還需要焊工不?」
王金生剛開磚廠的時候,就去請過自己的老同學過來做焊工,但是,張建剛當時已經在先鋒廠工作好多年,有了正式編製。請了幾次,都被回絕了。
「怎麼?你想過來了?」王金生佩服自己老同學的手藝,電焊技術附近幾個村子,都是好把式,但不知道為什麼,就甘願待在那個先鋒廠。
「不是,不是我想來,是我這個徒弟」,「哦,就是他,這是我徒弟,秦劍安」
「他家最近為了給他弟弟娶媳婦兒,貸了點兒錢,你也知道,憑我們這點兒工資,壓力太大。我想能不能讓他在你這兒捎帶做個焊工,補貼補貼家裡」。
王金生明白了張建剛的來意,他認自己這個老同學,也賣他的面子,可眼前這個年輕人,和他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他並不打算同意。
「你不來啊!」王金生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可是,剛子啊,我這兒有個焊工了,他來了,我這個焊工怎麼辦?」王金生說完,朝窯洞裡面昂克昂下巴。
「你看啊,你這兒是24小時不停工的,一個焊工怎麼行?他白天上,我徒弟可以晚上過來啊」
「晚上?」
「嗯,晚上來。你不是還晚上找我來過?他來了,不是就解決這個問題了?」
張建剛的話,讓王金生動搖了。
現在找個好焊工,太不容易了,他之前在縣裡請了一個,可那就是請了個大爺過來,工資要的高不說,每天工作的時間就幾個小時,正經要用他了,人還不在。
「他白天在先鋒廠上班,晚上過來我這兒,那身體能行?」
張建剛一聽,感覺有戲。
「行,年輕人嘛,正是吃苦的年紀呢」,張建剛知道,王金生這個人心軟,對自己的手下都很好,先想辦法讓秦劍安進來,-以後怎麼上,可以再商量。
秦劍安聽了師傅的話,跟著點了點頭。
「行了!你們師徒倆也不用和我在這兒充胖子,就他這小體格子」,王金生抽了口煙,接著說,「這樣吧,你每天下了班過來,十二點前你在這兒守著,十二點后你就去前面休息會兒,有事了讓他們過去叫你,你可得隨叫隨到啊」。
「嗯嗯,行,保證隨叫隨到」,秦劍安為了證明自己可以做到,說話的聲音都提高了。
「既然是你師傅推薦的,你的技術,我就信了,要是耽誤了幹活兒,你收拾東西走就行了,我也不跟你廢話」,王金生像是定規矩一般,把話說了。
「您要不看看我的技術,我保證好好乾,不耽誤您的生意」,秦劍安看了眼張建剛。
「這邊的工資是日結,你干一天我結一天,咱不賒賬也不欠賬。你的工資就按時間,正常每天也就是一塊五左右」
聽王金生說完,張建剛知道,王金生已經給秦劍安開出了很高的工資,這都是賣他面子,他心裡清楚。
「對了,我這兒不管飯,你自己帶上飯,明天來的時候帶個鋪蓋,晚上能在前頭宿舍歇歇」,「剛子,你看這樣安排,行不?」
「行,行,你能留下他我們就很感謝了,又麻煩你了」
王金生之所以這樣,也是想給自己鋪一條後路,他打算擴建自己的磚廠,到時候肯定需要個好的焊工,而張建剛,一直是他的最優選擇。他今天賣張建剛面子,就是希望有需要的時候,張建剛也能記得這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