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線

周二清早，石浩和鍾器二人在吳沙三線的千里村車站碰了頭，便一起坐車回到了吳淞飛鷹的青訓基地。

二人換畢訓練服，來至訓練場內，卻見張凱一臉鐵青，渾似哪支重倉買的股票停牌后又被退市了。

「這幾個小赤佬倒是命好，老子也真是倒霉，碰到莫知碩那小人得志和我作對。」

嗯，此乃石浩所讀的張凱心聲。

張凱開口道：「鍾器，石浩，」又指了指旁邊的朱棟樑和楊光，「還有光子，大柱子，你們四個，今天起，去一線隊訓練。」

石浩微愕之後便釋然，他也已得知莫知碩在臨時掌握教鞭，想必是要補些新鮮血液來扭轉一線隊的頹勢。

朱棟樑和楊光卻似被突然而至的幸福砸得暈暈乎乎，只顧著傻笑。

倒是鍾器不卑不亢地微笑著對張凱道：「謝謝教練的培養。」

朱楊二人方才醒過神來，又是對張凱道謝，又是表忠心，甚麼但凡青年隊所需，立馬回來效命云云。

張凱鼻中冷哼了一聲，在半空中虛踢了一腳，喝道：「給我滾吧，別讓那莫大主教練等急了。」

一線隊的比賽主場臨江競技場建在七八里之外，但日常的訓練場倒緊鄰著青訓基地。

四人來至一線隊的訓練場，推開了更衣室的門，但見更衣室內竟煙霧繚繞，一眾球員正在抽煙的抽煙，聊天的聊天，換衣服的換衣服，玩手機的玩手機。

此刻離訓練時間卻已不足五分鐘了。

更衣室眾人只是掃了四個少年一眼，便自顧自繼續剛才所做之事，卻是無人搭理他們。

楊光驀地眼神一亮，朝著一個大喇喇張開雙腿、正懶洋洋靠在衣柜上的寸頭大漢疾步走去，夾雜幾分驚喜幾分諂媚地道：「龔隊，您不是傷還沒好嗎？怎麼來訓練啦？」

那留著寸頭短髮的大漢正是吳淞飛鷹的隊長，中後衛龔北大，一個多月前在訓練中受了傷，遲遲未能復出。

龔北大斜睨了楊光一眼，道：「怎麼辦呢？球隊這麼困難，我心裡放不下啊。」

楊光讚歎道：「不愧是咱隊里的頂樑柱啊！要是您沒受傷，前幾場也不至於連著輸啊。」

「小子，你說什麼？」一聲暴喝，來自一旁抽煙的黃英傑。

黃英傑一把扔掉剩餘的小半根煙，惡狠狠地揪住楊光的衣領，另一隻手卻已幾乎要戳到楊光臉上，板著臉說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啊！」

「唉，別嚇壞了小朋友嘛」，龔北大仍是懶洋洋地站了起來，輕輕推開了黃英傑，又幫楊光撫平了起皺的衣領，笑道：「你是青年隊踢中後衛的吧？來了就好好踢啊，啊，哈哈。」

楊光對大佬屈尊紆貴給自己解圍簡直是感激涕零，一個勁地道：「謝謝北哥，謝謝北哥…」

鍾器早見慣了這般手段，也不在意，只是拍了拍朱棟樑，指了指更衣室角落裡五個外面掛著隊服的柜子。

石浩走上前去，看著一件隊服的號碼道：「九十一，嗯，這個就是我的更衣櫃了。」

龔北大見剩下的三個少年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登時皺了皺眉，和黃英傑等人交換著眼神，思忖如何來個下馬威。

恰逢此時，更衣室的門被人推開。

卻是莫知碩和兩個助教，旁邊還跟著個二十七八歲樣子的光頭男子。

莫知碩將更衣室內的情況盡收眼底，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框架，微笑著說道：「大伙兒都在啊。

給你們介紹個新隊友，」

說話間拍了拍身邊那光頭男子，介紹道：「虞子蕭，掃蕩型拖后中場。」

一眾球員弔兒郎當地哼哼哈哈，不置可否，倒是龔北大開了口：「兄弟，歡迎加入啊，來了就都是自家人啊。」也不知是否故意，那「自家人」三字似是說得分外重了一些。

莫知碩對虞子蕭道：「你的號碼是三十五號，那個衣櫃就是你的。」

虞子蕭點點頭，便往屬於自己的更衣櫃走去。

莫知碩看了看錶，微不可查地一皺眉之後，抬起頭來面向眾人說道：「各位，五分鐘后訓練場上見。」便帶著助教們離開了更衣室。

虞子蕭走至更衣櫃前，一把脫去了上身所穿的衛衣，瞬間露出了好幾片文身。

旁觀諸人之中，登時便響起了幾聲口哨。

龔北大向另一個中後衛熊海亮使了個眼色，熊海亮便開口對虞子蕭道：「兄弟，以前是那個球隊的？像是沒見過你啊。」

虞子蕭頭也不回地道：「青龍隊，踢著玩的。」

「青龍？哪個青龍？」熊海亮苦苦思索，職業球隊里便沒有叫青龍的，連業餘球隊似乎也沒聽過哪裡有支青龍隊。

守門員鄒文慶忽然叫了一聲：「啊！難道是青龍監獄的？」

「嗯。」換上了新隊服的虞子蕭打開了更衣櫃，正把隨身東西放進去。

「哦？」黃英傑似乎來了興趣，問道：「兄弟是犯了什麼事？」

「砰！」

虞子蕭把更衣櫃一關，回過身來，看了看諸人，緩緩說道：

「我殺了人。」

……

下午三點，沙洲鎮第一高級中學的操場上。

「小雅姐，你的文化課成績這麼好，上哪個名牌大學都行，怎麼志願才選了體院啊？」

「我樂意。」

「小雅姐，學校足球隊的耿教練說，我經過在千里隊的訓練和比賽已經很有進步了哦，準備接下來考慮讓我當主力啦。」

「那可恭喜了。」

「小雅姐，都是你教的水平高啊，哈哈。」

「你說是就是吧。」

「小雅姐，你怎麼不參加學校的足球隊啊？有你在，還不是要橫掃整個區的高中啊？」

「一幫小屁孩…喂，你煩不煩啊！」

周小雅終於受不了田有養的嘮叨，叉腰怒視臉色嚇得發白的田有養，呵斥道：「把你的注意力都放在足球上。」

「哦。」

田有養見周小雅生氣歸生氣，還沒忘繼續指導自己，低下頭去盤球時忍不住偷偷地傻笑了幾下。

忽然聽到周小雅的聲音道：「哎呀，好可愛的狗狗啊…」

但這酥軟的語氣腔調，要不是田有養對周小雅的聲音早就銘記於心，真要懷疑說話的是哪個別家姑娘。

田有養抬起頭來，卻見周小雅懷裡抱著一隻小小的邊牧，正在逗弄它，那小邊牧卻一面汪汪叫著一面掙扎著要下地。

「小帥，」追著小邊牧而來的任可在見狀，便對著周小雅喊道：「快把小帥放下來！」

周小雅似乎聽到有什麼聲音，卻也不放在心上，對小邊牧柔聲道：「乖，陪我玩會兒，我給你好吃的啊。」

任可在情急之下終是想起雲問所教讓人注意之法，當下便強自屏息凝神，默運意念。

「啊！你是誰？」周小雅看見身邊突兀出現的少年，嚇得往後一跳，小邊牧乘機便跳出了她懷裡。

任可在哼道：「小帥是我的。」

周小雅會過意來，吐了吐舌頭，道：「不好意思哦，我只是想和它玩玩。它好可愛啊，叫小帥是吧？」

「嗯，我給它起的名字。」任可在見周小雅既已致歉，便不為己甚，言語中也流露出善意。

轉頭望去，卻見小帥正在追逐著田有養腳下的皮球。

田有養盤帶功夫本就極差，被這小邊牧犬一干擾，哪還控制得好，一不留神便拌在球上滑倒在了一旁。

小帥見狀大喜，汪汪汪地叫著便撲向了皮球，一把將球頂在了空中。

周小雅忍不住又叫了聲，「好可愛哪！」順勢一腳將空中落下的足球又踢了起來。

小帥看準落點，又是一頭頂在了球上。

任可在恍然大悟，撓撓頭道：「原來小帥你喜歡玩足球啊。」

這時周小雅和小帥已追逐著朝球門方向跑去，任可在趕忙追將上去，正好小帥又是一頭將球頂到空中。

這回球的去向倒是恰好朝著任可在，任可在下意識地便是凌空一腳踢在球上。

球應聲而飛，劃出一道弧線鑽進了球門的右上角。

「刷！」

球網撥動。

心弦撥動。

那一瞬間，任可在突然覺得，似是心裡有根弦也被撥動了一下。

他尚在回味之時，小帥已是興奮地汪汪大叫，圍著任可在繞起了圈子。

周小雅微露訝色，道：「這腳不錯啊！」

任可在又撓了撓頭，赧然道：「這是我第一次踢球，好像，還挺好玩的…」

「當然啦！踢足球最好玩啦！」球痴周小雅興高采烈，「你想玩的話，我教你啊！」

在興緻盎然的少男少女和少犬身後，是已從地上爬起來的田有養孤獨而落寞的身影。

一隻手驀然拍在了田有養的肩上。

「小子啊，」胡茬上還沾著酒液的狄皋帶著醺意而道：「喜歡人家就直接表白啊，女人嘛，最怕追了。」

頓了一頓，狄皋嘿然一笑：「那老周，還以為你小子是圖大學特招生的名額，哪知道是看中了他的寶貝閨女，哈哈。」

「噓！」田有養忙不迭便去遮狄皋的嘴巴，「我是真心想上大學。」

看著狄皋戲謔的眼神，田有養臉色漲紅了幾分，赧赧道：「不過，我也是真心喜歡小雅姐。」

……

「好，今天就到這裡。」

莫知碩鳴哨結束了當天的訓練，尚不忘又叮囑幾句，「大家休息的時候也要控制飲食和注意睡眠，職業球員的身體才是最大的資本…」

一眾老隊員卻早就別轉屁股紛紛散去。

旁邊負責球員技術的資深助教梅白岩搖了搖頭，道：「這幫傢伙，都是老油條啊。」

莫知碩笑了笑，道：「老梅，辛苦你和老曹了。」

老曹是門將教練曹永強。

梅白岩和曹永強連忙擺著手說哪裡。

梅白岩口中說道：「這是我們份內的事。」

梅白岩心裡想道：「等你小子下課了，我來帶隊的時候，給你看看什麼才是手腕。」

曹永強口中說道：「莫指導你年少有為前途無量，我們將來說不定還要跟著你混個好前程呢。」

曹永強心裡想道：「傻小子還太嫩，不知道自己只是個背鍋的吧。」

莫知碩又轉向還沒走的青年隊四人和虞子蕭，道：「你們今天都做得不錯，也解散吧。哦，石浩和我到辦公室來一下。」

莫知碩帶著石浩回到主教練辦公室后，取出了一份合同遞給石浩道：「你的表現很優異，不必再試訓了。這是一份三年的職業合同，周薪兩千元。」

看著石浩，莫知碩心裡默默道：「這可已經是我權力範圍內能爭取到的最好條件了。」

石浩卻不以為意，看都沒看合同，說道：「頭兒，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另有打算，不如我們先簽一份按現在試訓期待遇直到賽季末的備忘錄吧，俱樂部和我也都方便。」

莫知碩一愣，眼神一黯旋即又恢復正常，道：「也好，等賽季結束了再看。」

石浩笑了笑，道：「那就多謝頭兒你了。」

停了一下，石浩忽然說道：「頭兒，其實梅教練和曹教練對你都不懷好意。」

「哦？」莫知碩略感詫異，「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倒知微見著，很有識人之明啊。」

推了推眼鏡，莫知碩緩緩道：「其實我又何嘗不知道。不過…」

頓了頓，莫知碩接著道：「能夠獨立執教，這也是我必須抓住的機會。」

石浩深深地看了莫知碩一眼，道：

「我會幫你的。」

……

「哈哈哈，我的好妹夫啊，你這是什麼話，一家人還這麼客氣幹什麼？何況這也是符合條令的好事啊。」

坐在會客沙發主位上的汪乃謙對周平安擺了擺手，發出爽朗的笑聲。

汪乃謙今年四十六歲，標準的國字臉，顴骨豐滿，鼻直口方，讓人一見便極易產生信任感。

事實上，汪乃謙恪守規則而不失變通，辦事得體而八面玲瓏，故而仕途頗順，年紀不大已出任江海郡吳淞區分管衛教文體的副區長，眼見得再出些政績便有望平調他郡擔任一府之主。

周平安笑著應道：「是是，那我可就代田有養那小子謝謝汪區長嘍。」

汪乃謙啞然失笑，隨口道：「說起來，我還以為你想幫我外甥女找個好大學呢，怎麼，小雅有什麼打算啊？」

周平安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別提了，那丫頭就喜歡踢球，這不心心念要上體院嗎？說什麼要系統專業地學習，將來還要深造。」

汪乃謙笑道：「老周你可別看不起體院啊，本郡體院的運動相關專業在全球也算有名的，前幾年體院讀到博士畢業的莫知碩現在可都已經當上飛鷹隊的主教練了。」

說話間，汪乃謙端起了茶杯，極是優雅地微微抿了一口。

周平安見狀，忙站起身道：「汪區長公務繁忙，我就不耽誤您啦。」

汪乃謙點點頭，放下茶杯，極是客氣地將周平安直送至走廊盡頭。

汪乃謙甫一回至辦公室坐下，秘書便敲門進來彙報：「區長，吳淞飛鷹的主席陳柏坤已經等候了二十多分鐘，您看…」

「嗯，讓他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