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三歲的冬天
要說江湖人最大的長處,那必定是能適應環境。反正穿越三天的八阿哥覺得自己挺適應的,炭火烤著,軟被鋪著,漂亮小姐姐精心投喂著,要不是身上的天花疹子癢得難受,簡直神仙般的日子。
然而旁人不這麼想。
「宿主現在的身份是滿清王朝的八皇子,本來有乳母和嬤嬤各四人的,再加上六名二等宮女,針線、膳房、庫房、雜役的小太監等等,少說也有二十個僕人照顧你。」
光球在暖呼呼的大床上蹦躂,顯得很有幾分憤憤不平。
「但因為宿主生母出身低,這些個奴才平日里也就是個面子情,忠心的沒幾個!這次宿主患上傳染病,有門路的一個個都躲了,最後跟進來隔離的只有兩個奶媽一個嬤嬤和兩個二等宮女。奶媽被傳染一個病一個死,還有個宮女怕了,寧可裝病被遣回家……總之,現在宿主就只有一個嬤嬤和一個宮女了。」
這麼聽起來是挺慘的嗷,好像三歲的小豆丁眾叛親離似的。
八阿哥晃晃小腦袋,糾正系統:「你的說法不對,沒有誰理應是為誰赴死的。她們冒著生命危險來照顧我,我只有感激;害怕了躲了,也是人之常情。」
系統光球黯淡了幾分,變成在被子上咕嚕嚕滾。它小聲嘟囔:「宿主你好歹拿的是奪嫡劇本,奪嫡怎麼能這麼軟綿綿的呢?」
八阿哥張口吞了一塊宮女姐姐餵過來的雞蛋羹,一邊美滋滋地眯眼,一邊在腦海里教導系統:「奪嫡這話,別再說了,我們江湖人不做九死一生還賠錢的買賣。」
「可是宿主生母出身低,不往上爬就會被欺負啊。」
八阿哥又吞了一塊雞蛋羹:「我沒覺得被欺負啊。被欺負了……被欺負了再說唄。」
系統眼前一黑,只覺得攤上個不思進取的宿主,滿肚子劇情都無從說起。它把自己變成一張黯淡的光餅,看上去委屈極了。
而沒心沒肺的宿主依舊在被宮女小姐姐投喂。一碗雞蛋羹和一盅雞湯都下肚了,又吃了兩個奶餑餑才在教養嬤嬤的喝止聲中停下。
「阿哥還在病中,怎麼能夠積食?你也是個寵孩子的!」
教養嬤嬤哲爾德氏大約三十多歲,雖然是個小個子圓圓臉但卻相當嚴厲,表情一直是綳著的,院子里最偷懶的管事太監見了她都要抖一抖。
如今這麼一呵斥,宮女姐姐連忙把剩下的糕點放回桌上。
八阿哥眼眶裡泛起水霧,半點沒有心理負擔地賣可憐:「嬤嬤,餓。」
哲嬤嬤的嚴肅臉遲疑了一瞬,但也就一瞬。「阿哥乖,飯只能吃七分飽。少吃多餐才是養生之道。」
「嬤嬤,餓。」
「阿哥要是午睡醒來還餓,就再吃兩塊奶餑餑。」哲嬤嬤抱起小豆丁慢慢搖,試圖把他搖睡。
這是語言解決不了,就試圖精神攻擊啊!
八阿哥強忍睡意,用他有限的滿語辭彙宣誓他的權力:「午睡起來,要傅大人,還要餑餑。」
「好~要傅大人,還有餑餑。」
屋裡漸漸靜下,只剩嬤嬤的手在小孩子背上有節奏的拍打聲。孩子似乎是睡著了,小手幾次無意識地想去撓胸口的痘疹,都被哲嬤嬤抓開。
「紅綉你來,看著阿哥,別讓他抓撓自個兒。」
宮女姐姐輕輕應了一聲,把小豆丁接到自己懷裡,學著哲嬤嬤的樣子輕輕拍。
「嬤嬤要去哪兒?」
「今日廚房的份例還沒送來,說是下雪耽擱了,不催催內務府那群狗東西能直接當沒有這回事。銀霜碳只夠用幾天的了,新年了阿哥的衣服都沒人問起……」
紅綉低著頭,小聲說:「他們也太大膽了,皇阿哥的東西都敢怠慢。」
「十天了,候補的奶媽連個影子都沒見著。東所的小太監除了奶餑餑就會蒸個蛋,也不見御膳房派紅白案【1】過來。人尚且如此,何況東西?呵!」哲嬤嬤冷笑一聲,「宮裡有十個阿哥了,有些人就以為咱們八阿哥入不了皇上的眼了。」
「那惠主子和良貴人……」
「主子有主子的辦法。」哲嬤嬤打斷紅綉道,「瞧著吧,他們這般不像話,也就這兩天的事。」
紅綉長吁一口氣,拍打小豆丁的節奏都輕快了兩分。
哲嬤嬤臨走前看了眼紅綉清瘦的臉頰,涼薄的語氣裡帶上了點憐憫:「阿哥能平安度過這一劫,你才算是熬出頭了。」
這話說得古怪,八阿哥正迷迷糊糊琢磨,就聽見系統巴巴地湊上來劇透的聲音:
「宿主,我剛剛翻了原主的記憶,你現在身邊這兩個奴才也有問題。哲爾德氏仗著自己是教養嬤嬤,對小主子指手畫腳。她說話又經常得罪人,我們可以去惠妃那裡告她個口不擇言,保管她以後老老實實的。
「至於紅綉,原本是惠妃安排給大阿哥教人事的宮女,大阿哥看不上她,跟惠妃賭氣,於是硬塞到宿主屋裡做二等宮女的。哪有哥哥的小妾來服侍弟弟的?嘔都嘔死了,平時都不讓她近身的,要不是實在沒人使喚……」
「這都是原本的那個八皇子跟你說的?」
宿主向來溫和的語氣第一次變得嚴肅,嚇得光球一個激靈。「這……是啊……原主死前怨氣可大了……說從生到死,都是別人不要的給他……」
「你既然知道他怨氣大,又何必把他的話當真?」伴隨著依舊嚴肅的童音,系統界面中的「原主記憶」一欄被掛上了小紅鎖。
系統:嘎?
八阿哥:「以後不準再看,都不可愛了。」
系統:啊啊啊啊啊,宿主你把金手指給鎖了!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八阿哥胤禩小嘴一彎,在系統嗷嗚亂叫的背景音中安然入睡。哎呀,下午吃藥的時候能聽傅大人講他年輕時的行醫故事呢,他還挺期待的。
此處的人不懂內力和真氣,醫術發展更是與他前世大為不同,若是能從太醫身上學得一二,也不妄他來此間走一遭。
隨著小皇子的入睡,屋裡徹底安靜下來。炭火無聲在爐子里泛著紅色,外頭哲嬤嬤與旁人的爭執遙遠得像在厚厚的雪層之下。
紫禁城的天空彷彿一塊灰色的葛布,同時籠罩著人員凋零的東所和花團錦簇的延禧宮。
一盆盆喜慶的紅梅花,正像流水一樣送進來,為這處宮殿的各個角落帶去新春的氣息。
延禧宮主位是四妃之一的惠妃,大阿哥的生母,八阿哥的養母。
這是一個穿藕色旗袍眉眼溫柔的貴婦,長時間的養尊處優讓她膚如凝脂,發如黑墨,然而保養得再好也就是被誇保養好罷了。自打大阿哥身高超過了一米六,從康熙往下,都拿她當奶奶輩看了。
而延禧宮公認的第一美人,還數現年二十二歲的良貴人。她此刻就坐在惠妃下首的綉墩上,望著一瓶梅花發獃。
煙眉清目,瓊鼻櫻唇,美人愁思,勝於冰雪。別說是男人,便是惠妃,對著這麼一張臉也說不出重話來。
「良妹妹又走神了。」惠妃的聲音裡帶著無奈,「你得往好的一面想,小八今日晌午多用了一碗雞湯和一個奶餑餑呢。」
良貴人的表情仍是木木的:「娘娘說的是。」
「年關將近,皇上忙,內務府也忙,既然明日就能把奶媽和膳房人送上來,我也不準備就這事跟內務府難堪。敲打一下也就罷了。」
「都聽娘娘的。」美人的語氣毫無波瀾。
「你能放下最好。說到底這宮裡捧高踩低的,也不是罰幾個奴才就能禁絕得了的,要想一勞永逸——」惠妃像暗示什麼一樣看著良貴人,「還是得有寵。」
「是。」
這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內向性子,聽得旁邊的幾個貴人常在直翻白眼。等良貴人告辭回屋,她們就諷刺開了:
「惠妃娘娘真真是好性兒,只可惜媚眼拋給了瞎子看。」
「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但凡能像正常人一樣會看眼色,也不至於阿哥都三歲了還是個貴人。」
「慎言。」惠妃訓誡道,「背後說人長短是小人行徑,且良貴人未必就愚笨了。」
她只是太有脾氣了,惠妃在心裡補充。惠妃自己也是跟良貴人處了三年才慢慢覺出味來的,在良貴人的語言體系里,「娘娘說的是」代表高興,「都聽娘娘的」就是委屈,若是單獨回個「是」,那可不得了,已經不耐煩再聊下去了。
雖說她就沒和人聊起來過。
惠妃幽幽嘆了口氣。但那又怎樣呢?這宮裡但凡是活得有幾分真性情的,她都願意照顧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