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黃昏下酒鬼的獨白
殘陽落霞。
黑夜降臨前的黃昏,將這片原本孤寂凄冷的荒原渲染地更加落寞。
荒原上陣風吹過,凌烈、桀驁、充滿著野xìng的魄力。
風的呼嘯,卻摻雜著遠處殘殘續續回蕩的歌聲。
荒原風光千年間本無人領略,但歌聲回蕩之間,一個人影在夕陽下漸漸放大。
殘照里,一個邋遢絕頂的醉鬼搖搖晃晃地迎面走來。滿臉稠密的鬍鬚完全遮蓋住了他原本的面龐,你只能從那兩雙迷失而又朦朧的眼睛去體會他真正的生存狀態。他的頭髮卻是泛著土黃sè,證明著自己已經有好些年頭沒有被清水淋浴,於是賭氣似地隨意在肩前肩后披散。
他伸手將腰間盛酒的葫蘆解開,發現酒壺一輕,頓時如遇大敵似地緊張起來,連忙在耳邊重重地晃動。當聽到裡面殘餘不多的酒水同葫蘆壁相碰撞,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音時,這才長舒一口氣。
只見他輕輕將壺塞擰開,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此時已經聞到了酒壺內飄出的香氣,不由眯起雙眼,將壺口湊到嘴邊,咂了一小口。
一口酒下肚,他似乎品嘗到人生至樂,不由手舞足蹈,放聲長歌:「鐘鼓撰玉何足貴,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呼兒,呼兒。」
唱至此處,卻是感懷傷情,全身輕微顫晃,聲音更是哽咽難語。
酒鬼再飲一口,似乎要將自己從追憶的痛苦中解脫,歌聲殘續卻仍是繼續唱道:「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唱至結尾,卻是一反適才悲愴之情,萬千豪氣湧出,雙目jīng芒閃爍,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凌人的氣勢,直爭rì月,竟和先前判若兩人,接著又大聲重唱道:「與爾同銷萬古愁。」
『萬、古、愁』三字卻是隨風回蕩,在荒野上良久迴音不絕。
酒鬼滿腔複雜的情緒似乎得到了充分發泄,雙目光芒再次黯淡,毫無生氣地耷拉著眼繼續向東方走去。
夕陽的餘暉將他背影拉得修長,目送著他彼向前行。
酒鬼被太陽光照得久了,後背上已經安家的跳蚤留下的那些紅包也漸漸癢意大增。饒是酒鬼的邋遢,似乎也難以忍受這鑽心的癢痛。他左手酒壺,右手伸進後背一通亂抓,然後煩躁地向身後瞟了一眼即將落幕的夕陽。
這本是隨意的,只是簡單地想用眼神向夕陽表達自己對其反感的一瞥。
可下一刻,他的雙眼便一掃之前的迷離,適才的jīng芒重新出現在他的眼球內。由於過分的激動,他臉上一撮鬍鬚尖處不知何時粘上的水珠,在顫晃幾下后終於摔落在地上。
遙遠的西方,磨盤大小的太陽已然只剩半個,而這半個太陽之上,赫然出現了一條如靈蛇般蠢蠢yù動的黑線。
起初這條黑線只有寸短,但不過片刻便開始圍著半個太陽瘋狂擴張開來,竟然是隱隱想將半個太陽緊緊圍住。
太陽的餘暉開始黯淡,空氣中的溫度驟降,寒意襲來,不由使呆住的酒鬼打個哆嗦。
「天隙,天隙。」酒鬼回過神來,喃喃自語,「三十年了,終於又有人闖了進來。但這又關我什麼事那?本來就只有進來的路,沒有回去的路。已經三十年了,我還執著什麼那?」
酒鬼默然轉身,向前走了兩步,突地莫名一笑:「不過這倒也是件好事。最起碼,我在這終於有了老鄉。」
「老鄉。」他呵呵傻笑了起來,卻是頭也不回地繼續東行。
他的身後,那條黑線不知何時已然將夕陽逼落下去,僅存一角的紅光固執地不肯讓位於黑夜。
而那條黑線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縮小,竟然變成了一個細微的黑點。
當夕陽的最後一抹紅光消逝在地平線之下時,那個明亮的黑點也如同流星一般,在酒鬼身前的夜空上劃過,落在了未知的遠方。
酒鬼的眼睛又眯成一條細線,死死盯著那個黑點,不知不覺已然停下步來。
「是不是應該找到這傢伙?說不定集我們二人之力,能找到一點回去的蛛絲馬跡。」酒鬼心裡作著盤算,「沒想到啊沒想到,三十年的醉生夢死也不能澆滅我內心渴望回家的火種。」
「回家的誘惑。」酒鬼若有所悟,辨准那個黑點落下的方位,大步流星地趕去。
不料這酒鬼速度奇快,一個呼吸的功夫身形便相隔數十丈之遠,轉眼間整個身形便已融入了黑夜中。
這是荒原的黑夜。
本不該打破的寧靜,終究也會有打破的一天。